查尔斯·艾德华·霍利奥克准将,曾经的联合舰队最高指挥官。
此刻右脸颊被弹片划开一道可怕的伤口,鲜血凝结成暗黑色的血痂。
华美的将军制服被硝烟、灰烬与深浅不一的血迹覆盖,失去了所有光泽。
曾经矜持而锐利的灰蓝色眸子,此刻像是蒙尘的玻璃,只剩下被碾碎后的空洞,以及一种不愿置信的屈辱。
他机械地移动着,双手捧着自己那柄装饰繁复的燧发手枪,举在胸前,动作僵硬得如同傀儡。
黄金爱不认识这他,但他认识这身制服,认识那肩章的分量。
他咧开嘴,黄牙一呲,大步跨前,毫不客气地从对方僵直的手中一把夺过那支枪。
在掌中掂拎分量,随即顺手插进自己腰带。然后朝身后一摆手:
“带走!统统押到岸上去!给老子看好了,特别是这个当官的!”
西军军纪严明,明令不得虐待俘虏,这点无需他多嘱咐。
俘虏被押离,西军水兵开始清扫战场,救护同袍,收集有价值的战利品。
石青山凑到近前,挠着那头被血和汗水浆结在一起的硬发,脸上仍堆着难以置信和压不住的好奇:
“副统领,邪门,真他娘邪门透了!”
“这帮嘤国佬中了什么邪?咱骂他们‘射软的俺懦夫’,他们不拼命,反倒真投降了?”
“这……这比手榴弹和转轮枪还灵啊!”
黄金爱心情极畅快,信步往甲板走去,一边信口开河:
“晓得?兴许洋鬼子就信这套咒语?”
“打输了,硬不起来了,那不就是‘射软’了?爷们认了栽,可不就是‘俺懦夫’了么!”
石青山越听越迷糊,眉头拧成了疙瘩:
“不能吧?副统领,这……这话也忒损了?被这么糟践,他们倒认了?”
“我还是觉着您这解不通……”
黄金爱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笑骂:
“老子哪知道是啥鬼话!保不齐,是大王从西洋术士那儿学来的摄心术!”
“有胆你自己问大王去!赶紧带人清点伤亡,打扫战场!别跟这儿磨牙!”
完,不再理会还在发懵的石青山,转身踏上了“不屈”号的前甲板。
脚下踩着混合血污、油脂和木屑的粘腻甲板,他一手扶住被炮弹撕扯得扭曲的栏杆,向江面望去。
浩荡的长江,在此处化作了侵略者的水上坟场。
硝烟尚未完全散去,如灰色薄纱低低笼罩江面,阳光艰难穿透,形成一道道苍白的光柱,非但不能驱散惨淡,反更添几分诡异与苍凉。
目光所及,尽是联合舰队覆灭后的残骸。
大大的木片、撕裂的风帆、破碎的衣物、模糊的尸体以及各种难以辨认的杂物。
随江流缓慢漂浮旋转,铺满整个江面,几乎看不到江水原本的颜色。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硫磺味、木材燃烧的焦糊味、江水的腥气、以及那无处不在、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和皮肉烧焦的恶臭。
徐振武率领的水师舰队,正在执行打捞任务。
船穿梭于残骸之间,水手们用长杆和挠钩,心的拨开漂浮物,寻找可能生还的落水者。
更多的是将一具具尸体拖上船,整齐码放。
偶尔,能从某片漂浮木板或断裂桅杆上,发现一两个奄奄一息的幸存者,旋即被西军水手救起。
喊杀声、炮火声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桨橹拨动水波的哗哗声、打捞水手的吆喝声、以及偶尔从残骸深处,传来的不明物体断裂声和落水声。
一种疯狂之后的沉静,成为这片死亡水域唯一的主基调。
黄金爱胸中块垒尽去,不由放声长笑,挥臂怒吼:“西军——万胜!”
甲板上忙碌的西军战士闻声,纷纷停下手中活计,举臂响应:“万胜!”
呼喊声迅速蔓延开来,江面、河岸、炮台,所有西军将士相继应和。
顷刻间,“万胜”之声响彻大江,又在两侧山谷间撞击回荡,轰然鸣响,仿佛这片古老的土地本身,也在呐喊呼应。
与此同时,马当山顶炮台。
萧云骧远眺江面,联合舰队十二艘军舰中,十一艘非沉即伤。
唯有队尾那艘后勤补给船“诺尔玛”号见机得早,掉头逃窜。
西军的桨帆船,终究追不上蒸汽船,让它跑掉莲这已无碍大局。
他转向身旁的西军水师统领黄文金,声音平稳:
“文金,尽快组织人手,把能拖得动的伤舰,都拉到岸边。”
“沉聊,也尽量打捞。”
“机械局丁拱辰丁总办,念叨洋饶军舰不是一两了,他们始终不肯卖。”
“现在这些现成的家伙,正好能派上大用场。”
满面虬髯、素来寡言少语的黄文金重重一点头,转身便去调度安排。
萧云骧独自走到炮台边缘。
身后的欢呼声仍在持续,身前是浩荡东去、吞纳万物的长江。
炮身仍有余温,江风骤起,卷着硝烟与血腥扑面而来,鼓满他的袍袖。
远山如黛,层峦叠嶂。
视线尽头,大别山余脉的青色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如同地间一道沉默而坚固的屏障,巍然横亘于前路。
这一仗赢了,赢的漂亮。
但他表情不见欣喜,只有深沉的思虑。
脚下的土地依然破碎,海上的强敌仍在窥伺。
带嘤与弗朗西远未伤筋动骨。它们的工业基础、殖民地和战争机器,远比眼前这片江雾更加庞大、更加幽深难测。
关山还远,烽火未熄。
唯有不停向前,用血与火,蹚出个黎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