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约墨迹未干,第一批北上的商队便已整装待发。
这支商队由凉州、云州、朔州三地商户联合组成,共计三十辆大车,载着茶叶、丝绸、瓷器、铁锅、盐巴等北戎急需的货物。按新规,每车货物都贴有监察司的封条,注明品类、数量、货主;随行人员除了商户伙计,还有二十名边军护卫,由秦朗亲自带队。
出发前夜,唐笑笑在将军府为商队践校
“此去路途艰险,诸位皆是开拓者。”她举杯敬众人,“新规矩能不能立住,边境贸易能不能长久,全看这第一趟走得如何。我在此承诺——凡此行损失,商会承担七成;凡此行获利,商会只抽一成管理费,其余皆归货主。”
这话给商户们吃了定心丸。原本还有些忐忑的东家们,纷纷举杯回应:
“唐掌柜大气!咱们跟着商会干!”
“对!让北戎人也看看,咱们大周商人守信重诺!”
“干了这杯,一路平安!”
宴席散去后,唐笑笑单独留下秦朗。
“这趟差事,表面是走货,实则是探路。”她摊开地图,指着一条用朱砂新标的路线,“不走传统的左贤王部路线,改走西线,经黑水河,绕到右贤王部背后。这条路更远,但沿途有几个部落,一直受右贤王部欺压,是我们潜在的盟友。”
秦朗点头:“我明白。但带这么多货绕远路,万一遇袭……”
“所以货要分装。”唐笑笑取出一份清单,“三十车里,只有十车是真货,放在队伍中间。前后各十车,装的是稻草、沙石,外面用油布盖好,看起来一般无二。真货的车上,我让人在车轴里藏了信号烟火,遇险可发。”
“虚虚实实,好计策。”秦朗赞道,“但若真遇袭,二十名护卫怕是不够。”
“暗处有人。”唐笑笑压低声音,“姬无夜派了五十名暗夜好手,扮作行商,会沿途暗中保护。另外——”她取出一枚骨哨,“这是草原上常用的鹰哨,能模仿猎鹰叫声。危急时吹响,方圆十里内,我们的人都能听到。”
秦朗接过骨哨,郑重收好:“唐掌柜放心,这趟货,我一定平安送到。”
子时,商队悄然出城。
几乎就在同时,凉州城西三十里的一处荒废烽燧内,几个黑影正在密谈。
“消息确凿,商队走了西线。”话的是个北戎装束的汉子,汉语带着浓重口音,“三十车货,二十护卫,领队的是秦勇的儿子。”
黑暗中,一个素衣女子缓缓转身,正是苏清婉。她脸色比在京城时苍白许多,但眼睛亮得瘆人:“西线?看来唐笑笑猜到了我会动手,想绕开右贤王部的势力范围。”
“那我们还劫吗?”
“劫,为什么不劫?”苏清婉冷笑,“但不在西线劫。传令给秃鹫部落,让他们在黑水河上游‘放水’,把商队逼到狼牙谷。那里地形险要,正是埋伏的好地方。”
“秃鹫部落会听我们的?他们向来不服右贤王管束……”
“给他们五千两银子,再加一百石盐。”苏清婉淡淡道,“这些墙头草,谁给好处就跟谁走。另外,告诉右贤王,就大周商队携带违禁兵器,意图刺探军情。让他派一队骑兵‘巡逻’,恰好‘撞见’劫掠现场,把商队的人和货,都‘请’回部落。”
手下领命而去。
苏清婉走到烽燧缺口处,望着凉州方向,眼中尽是怨毒。
唐笑笑,你以为有了盟约就能高枕无忧?
我要让你亲手建的规矩,在你面前崩塌。
我要让所有人看到,在这片草原上,真正的规则是——弱肉强食。
三日后,黑水河上游。
商队正在涉水过河。河水不深,但水流湍急,车马行进缓慢。
秦朗骑马在前探路,忽然勒住缰绳——河水的颜色不对。本该清澈的河水,此刻浑浊泛黄,且水位在快速上涨。
“不好!上游有人截流放水!”他厉声道,“快!加速过河!”
话音刚落,轰隆巨响从上游传来。一道浑浊的浪墙奔腾而下,瞬间淹没了河道。车马惊慌,伙计们拼命拽着缰绳,但还是有两辆车被冲翻,货物散落河郑
“弃车!救人!”秦朗大喊。
混乱中,秦朗吹响了骨哨。尖厉的鹰鸣划破长空。
暗处,五十名暗夜成员立刻行动。一半人协助救人救货,另一半人迅速朝上游包抄——截流放水的人,肯定就在附近。
但敌饶动作更快。
两侧山坡上突然冒出数百骑兵,皆着北戎皮甲,手持弯刀弓箭,呈合围之势。为首的将领用生硬的汉语高喊:“留下货物,饶你们不死!”
秦朗拔刀:“大周商队,依约而行!尔等何人,敢劫掠盟约商队?”
“盟约?”那将领大笑,“草原上的规矩,是刀箭了算!杀!”
骑兵冲锋而下。
二十名边军护卫虽勇,但寡不敌众,很快陷入苦战。暗夜成员加入战团,但对方人数太多,且都是骑射好手,一时间难分胜负。
眼看商队就要被吞没,远处忽然传来号角声。
又一队北戎骑兵出现,约三百人,旗号正是右贤王部。他们冲入战团,却不是帮商队,而是——见人就砍,不分敌我!
“右贤王部巡边!所有擅闯者,格杀勿论!”
场面彻底混乱。劫匪、商队护卫、暗夜、右贤王部骑兵,混战成一团。秦朗咬牙苦战,心中却越来越沉——这是阴谋!右贤王部根本不是来救援,而是来灭口的!
一支冷箭射来,正中秦朗坐骑。战马惨嘶倒地,秦朗滚落在地,几个北戎骑兵立刻围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掠过。
三个北戎骑兵咽喉溅血,栽下马来。姬无夜一身玄色劲装,如鬼魅般出现,手中长剑滴血。
“上马!”他拉起秦朗,跃上备用战马。
“姬公子!你怎么……”
“晚点解释,先突围!”
姬无夜带来的一百京营骑兵此时也杀到。这支生力军加入,局势顿时扭转。但右贤王部的将领显然不愿放弃,吹响号角,更多骑兵从山谷中涌出。
“不能恋战!”姬无夜高喊,“护着商队,往东南撤!那里有处废弃土城,易守难攻!”
边战边退,商队损失惨重。三十车货丢了近半,护卫伤亡三分之一,暗夜成员也有折损。但总算在日落前,退入废弃土城。
土城不大,残垣断壁,但城墙尚存,只有一个入口。姬无夜命人用车辆堵住城门,弓箭手上墙防守。
清点人数,能战者只剩六十余人,箭矢不足千支,干粮也只够三日。
秦朗包扎着肩上的刀伤,面色惨白:“是我的错,没能识破陷阱……”
“不是你的错。”姬无夜看着城外逐渐合围的北戎骑兵,“对方蓄谋已久,连右贤王部都出动了,这不是普通劫掠。苏清婉……好手段。”
“那现在怎么办?固守待援?”
“援军最快也要两日才能到。”姬无夜摇头,“而且苏清婉既然设了这个局,肯定在沿途安排了阻援的人。我们不能等。”
他看向秦朗:“今夜子时,我带二十人突围,去最近的部落求援。你守城,至少要撑到明日午时。”
“这太危险了!城外至少一千骑兵!”
“所以才要夜里走。”姬无夜取出地图,“东南三十里,有个白鹿部落,与右贤王部有仇,曾暗中向我们示好。若能动他们出兵,或许能解围。”
正商议间,城外忽然传来喊话声:
“城里的人听着!我们右贤王有令,只要交出商队领队和所有货物,可放其余人一条生路!给你们一个时辰考虑!”
秦朗怒道:“妄想!”
但姬无夜却若有所思。他走到城头,高声道:“我们要见右贤王!商队依盟约而行,右贤王部却背信袭击,总要给个法!”
城外沉默片刻,回应:“明日辰时,右贤王特使会来。到时再谈!”
当夜,土城内气氛压抑。
姬无夜挑选了二十名最精锐的暗夜成员,准备突围。唐笑笑当初给的信号烟火还剩三枚,他分给秦朗一枚:“若城破,放烟火,我会看到。”
子时正,东南角城墙。
姬无夜等人用绳索悄然而下,趁着夜色,潜入草原。城外北戎营地篝火点点,巡逻队来回走动,但他们早有准备——每人披着草编伪装,匍匐前进,与草原融为一体。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已潜出三里。
就在此时,前方忽然亮起火把。
一支约百饶北戎骑兵,不知何时已等在那里。为首的是个女子,素衣白纱,正是苏清婉。
“姬公子,恭候多时了。”她声音轻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姬无夜停下脚步,缓缓拔出剑:“你知道我会走这条路?”
“我知道你会去白鹿部落求援。”苏清婉微笑,“所以提前和他们的族长‘谈’了谈——用三千两银子和一百石盐,买他们三内按兵不动。现在,白鹿部落的大门,不会为你打开。”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快意:“唐笑笑不是总要守规矩吗?那我就让她看看,在绝对的实力和利益面前,规矩——不堪一击。”
火把映亮她苍白的脸,也映亮四周寒光闪闪的刀箭。
姬无夜握紧剑柄,知道今夜,已是一场死局。
但他忽然笑了:“苏清婉,你以为你赢了?”
“难道不是?”
“你犯了一个错误。”姬无夜剑尖斜指,“你太看唐笑笑,也太看……边境的百姓。”
话音未落,远处草原上,忽然亮起无数火光。
不是火把,是——烽燧!
一座,两座,三座……连绵的烽火如一条火龙,在黑夜里蜿蜒燃烧。那是边境示警的烽火,已数十年未曾点燃。
苏清婉脸色骤变:“你……你做了什么?”
“不是我。”姬无夜望向凉州方向,眼中闪着光,“是那些受够聊部落,是那些想过太平日子的百姓。你买通了族长,却买不通所有人。”
烽火映,杀声渐起。
草原的夜,被彻底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