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夜色中疾驰,车厢内只有急促的喘息声和车轮碾过石路的闷响。唐笑笑紧紧抱着装满账册信件的包袱,指尖仍在微微发颤。
秦朗撕下一截衣袖,草草包扎手臂上的刀伤:“苏明远疯了,连按察使司的人都敢围。我进城时,刘大人府外至少有三十个兵卒守着,是‘保护’,实为软禁。”
“胡广呢?”唐笑笑问。
“也在苏府。我的人看到他的亲兵队进了苏府后门。”秦朗脸色凝重,“这两人联手,朔州的,怕是要变了。”
唐笑笑掀开车帘一角。街道空荡,偶尔有巡逻兵卒跑过,火把映亮他们冰冷的甲耄远处传来隐约的喧哗,似是搜捕的动静。
“我们去哪?”
“城东李记粮校”秦朗压低声音,“李掌柜是协会的人,后院有地窖,能藏身。我父亲已派第二队亲兵扮作商队入城,明早能到。届时里应外合,护你出城。”
马车转入巷,在一处不起眼的铺面前停下。铺门紧闭,秦朗按特定节奏轻叩三下,门才开了一条缝。
李掌柜探出头,见是他们,连忙让进,又迅速关门。
“唐掌柜,秦将军,快进来。”李掌柜引他们到后院,“地窖备了干粮和水,能撑三日。外面现在全是兵,挨家挨户搜,是捉拿江洋大盗。”
“江洋大盗?”唐笑笑冷笑,“苏明远倒是会编。”
三人下到地窖。地窖不大,但干净,有烛火,还有简单的铺盖。唐笑笑将包袱放在木桌上,开始清点。
账册共二十三本,记录着苏家近五年在边境三州的每一笔走私交易:时间、货物、数量、经手人、受贿官员……明细到令人心惊。信件更多,有与北戎左贤王的密函,有与朝中官员的往来,甚至还有几封——来自京城苏府,笔迹娟秀,是苏清婉的手书。
唐笑笑抽出苏清婉的信,就着烛火细看。
“……叔父明鉴,边境之事,当以雷霆手段。唐氏女狡黠,不可留。若事急,可借北戎之力,制造边衅,朝廷必无暇深查。侄女在京已有安排,御史台、户部皆有人呼应……”
她放下信,闭目良久。
原书女主,终于撕下了温婉的伪装。这封信写于半月前,正是她离京前后。原来苏清婉所谓“去向不明”,是来了边境——至少,她的指令来了。
“唐掌柜,你看这个。”秦朗翻出一本特别的账册,“这不是生意账,是……军械。”
账册记录着铁器走私的详细去向:某年某月,精铁五百斤,运往北戎左贤王部;某年某月,弓弩配件三箱,运往……凉州?
“凉州?”唐笑笑蹙眉,“苏家把军械越凉州做什么?”
秦朗脸色骤变:“凉州守将崔猛,是胡广的结拜兄弟,也是苏明远一手提拔的。他麾下有三万边军,是边境三州兵力最强的一支。若这些军械……”
两人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寒意。
苏家不仅走私,还在暗中武装凉州边军。他们想做什么?拥兵自重?还是……
“必须立刻告诉秦将军。”唐笑笑快速将关键账册信件打包,“还有姬无夜。他在凉州,怕是有危险。”
“可我们现在出不了城。”李掌柜忧心忡忡,“城门已闭,守军增加了一倍,没有胡广的手令,苍蝇都飞不出去。”
地窖陷入沉默。
烛火跳动,映着三人凝重的脸。
忽然,头顶传来轻微的叩击声——三长两短。
李掌柜精神一振:“是我们的人。”
他爬上梯子,推开地窖盖板。一个伙计打扮的年轻人滑下来,满脸是汗:“掌柜,外面消息——胡广调兵了!”
“调去哪?”
“分三路:一路继续搜城;一路往云州方向,在官道设卡;还有一路……”伙计咽了口唾沫,“往凉州去了,约两千人,全是骑兵,带足了粮草兵器。”
秦朗霍然起身:“他要去凉州?这个时候?”
唐笑笑脑中飞速运转。胡广去凉州,绝不是寻常调动。结合账册上的军械记录,只有一个可能——苏明远要动兵了。
不是走私,不是陷害,是真刀真枪的兵变。
“李掌柜,你这铺子,可有办法送信出城?”她问。
“有一条路,但险。”李掌柜犹豫道,“铺子后巷连着下水道,能通到城外护城河。但那水道狭窄,污秽不堪,且出口有铁栅栏,需从外面打开。”
“外面有人接应吗?”
“樱我侄子每日清晨在城外收菜,会经过护城河边的藏。若能让他看到信号,或许能打开栅栏。”
唐笑笑看向秦朗:“秦将军,你带账册先走。苏家的罪证必须送出去,送到秦将军手上,送到朝廷手上。我留在这里,牵制他们的注意。”
“不行!”秦朗断然拒绝,“父亲命我护你周全。要留也是我留,你走。”
“你留不住。”唐笑笑摇头,“苏明远要的是我,只有我现身,才能拖住他们。况且——”她顿了顿,“姬无夜在凉州,我必须去。”
秦朗还要争辩,唐笑笑抬手制止:“时间不多了。听我的——你带着证据从水道出城,回云州找你父亲。让他立刻整军,准备应对凉州兵变。同时上奏朝廷,陈明苏家通敌之罪。”
她从包袱中抽出最关键的几本账册和信件,塞进一个油布袋,仔细封好:“这些是铁证。剩下的,我带着去凉州。苏明远若发现证据不全,定会追我,不会全力追你。”
“可你一个人去凉州……”
“不是一个人。”唐笑笑眼中闪过决绝,“苏明远想动兵,凉州城内必有反对者。姬无夜在那边,应该已有布置。我去找他,里应外合。”
计划既定,再无犹豫。
李掌柜取来两套粗布衣裳,又准备了火折、短刀、干粮。秦朗将油布袋贴身藏好,眼睛发红:“唐掌柜,保重。”
“你也保重。”唐笑笑拍拍他的肩,“记住,出城后不要回头,直奔云州。这下,不能乱在苏家手里。”
子时末,李记粮行后巷。
下水道入口在石板下,掀开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秦朗深吸一口气,率先钻入。水道仅容一人匍匐前行,污秽没至膝盖。唐笑笑跟在后面,将地窖盖板心合上。
黑暗中,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污水流淌的声响。
约莫爬了半个时辰,前方隐约看到光亮——是出口的铁栅栏。栅栏外,护城河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秦朗按约定节奏,用石块敲击铁栏。
一下,两下,三下。
片刻后,栅栏外出现一个人影,是李掌柜的侄子。他看到信号,连忙用铁钳撬开锁扣。栅栏缓缓升起。
秦朗钻出,回头深深看了唐笑笑一眼,转身没入夜色。
唐笑笑没有立刻出去。她伏在水道口,看着秦朗的身影消失在河对岸的藏,才缓缓退回水道深处。
现在,该她上场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信号烟花——这是姬无夜留给她的,能召来最近的暗夜成员。拉开引信,烟花冲而起,在夜空中炸开一朵蓝色火花。
做完这一切,她爬出下水道,故意在岸边留下明显的足迹,又将一块沾了血迹的布条挂在树枝上。
然后,她转身朝相反方向——凉州方向,大步走去。
将破晓时,苏府。
鬼手跪在苏明远面前:“老爷,找到踪迹了。城东护城河边,有新鲜足迹和血布。人……往凉州方向去了。”
苏明远盯着桌上被翻得凌乱的密库账册,眼中血丝密布:“她带走了多少?”
“最重要的几本……不见了。剩下这些,都是近年明细,虽也是罪证,但不及那些关键。”
“好,好一个唐笑笑。”苏明远怒极反笑,“跟我玩声东击西。传令胡广,立刻点兵,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给凉州崔猛去信,让他封锁所有道路,严查过往行人。我倒要看看,她能跑到哪去!”
“是!”
鬼手退下后,苏明远独自站在窗前,看着渐亮的色。
他手中捏着一枚玉佩——那是苏清婉送来的信物。玉佩背面刻着一行字: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清婉,你看到了吗?”他喃喃自语,“这些蝼蚁,竟想撼动我苏家百年基业。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力量。”
晨光刺破云层,照亮朔州城头。
而千里之外的凉州,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官道上,唐笑笑撕下染血的衣袖,露出底下完好的皮肤。血是鸡血,布条是诱饵。她要让苏明远以为她受伤逃窜,从而轻担
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
她闪身躲进路旁的灌木丛,看着一队骑兵疾驰而过,方向正是凉州。
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将领,她认得——胡广手下第一猛将,赵莽。
“快!将军有令,抓到那女人,赏金千两!”
骑兵远去,尘土飞扬。
唐笑笑从灌木丛中走出,拍了拍身上的土,望向凉州方向。
姬无夜,我来了。
而这场以边境为棋盘、以人命为棋子的棋局,终将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