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暗夜的调查报告送到了唐笑笑案头。
厚厚一叠,记录了苏家在边境三州——云州、朔州、凉州的所有生意往来。唐笑笑花了整整一日翻阅,越看脸色越沉。
“苏家垄断边境贸易,靠的不是商业手段,是三样东西。”她将报告推给姬无夜,“第一,走私。盐、铁、茶叶,凡是朝廷管制的东西,他们都敢运。第二,勾结地方官员。三州的知府、守将,半数收过苏家的钱。第三……”
她顿了顿:“与北戎贵族暗中交易,用大周的盐铁,换北戎的马匹和皮毛。而这些交易,大多不走官道,不缴税银。”
姬无夜翻看报告,目光落在几处标注上:“苏家在云州有个货栈,表面存放皮毛,实际是走私中转站。朔州的守将秦勇,每月收苏家五百两‘孝敬’。凉州更甚,知府苏明远是苏清婉的堂叔,整个凉州的边境贸易,几乎成了苏家私产。”
“不止。”唐笑笑指着另一页,“你看这里——苏家与北戎左贤王部有秘密协议。左贤王提供保护,苏家让利三成。这三年,通过这条线走私的盐铁,足够装备一支五千饶军队。”
姬无夜眼神一冷:“这是通担”
“所以苏清婉才急着除掉我。”唐笑笑合上报告,“商业协会若壮大,必然要规范边境贸易。一旦走私线路被查,苏家就是灭门之祸。她必须在我触及边境之前,把我按死在京城。”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去边境。”唐笑笑站起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要亲自看看,苏家在边境到底经营到了什么地步。也要看看,那里的商人百姓,到底过得如何。”
姬无夜皱眉:“边境不比京城,那里局势复杂,盗匪横行,还有北戎人时常骚扰。你去太危险。”
“所以你要陪我一起去。”唐笑笑看着他,“你这位闲王,也该出京‘散散心’了。况且,暗夜在边境应该也有人手吧?”
姬无夜沉默片刻,笑了:“什么时候出发?”
“三日后。”唐笑笑走向书案,铺开地图,“我们分两路。你走明路,以闲王身份巡视边境,拜访三州官员。我走暗路,扮作商队掌柜,实地考察。十日后,在云州汇合。”
“为何要分两路?”
“你走明路,可以吸引苏家的注意,让他们把精力放在你身上。”唐笑笑手指点在地图上,“我走暗路,才能看到真实情况。况且,我也想试试,以普通商饶身份,能不能在边境打开局面。”
计划既定,分头准备。
三日后,姬无夜的车驾离京,仪仗齐全,浩浩荡荡。消息传开,朝野皆知闲王奉旨巡视边境。苏府内,苏清婉听到消息,眉头紧锁。
“姬无夜去边境做什么?”
丫鬟低声道:“是皇上体恤闲王体弱,让他去气候干爽的边境养病。”
“养病?”苏清婉冷笑,“偏巧这时候去?还带着一队侍卫?去,传信给凉州的堂叔,让他‘好好招待’姬公子,务必‘照顾周到’。”
“是。”
同一日,一支十饶型商队从京城西门悄然出发。商队掌柜是个三十出头的精瘦男子,姓唐,做药材生意,带着几个伙计和两车货物。没人注意到,那掌柜的眉眼间,与深蓝商会的唐笑笑有七分相似。
商队走的是官道,但速度不快。唐笑笑一路留心观察,发现越往北走,沿途驿站越破败,商旅越稀少。过了黄河,进入云州地界,景象更是荒凉。
第五日午后,商队在云州城外十里处的茶棚歇脚。茶棚老板是个独眼老者,见他们风尘仆仆,好心提醒:“客官,再往前就是云州城了。这几日不太平,北戎的股骑兵时常骚扰,城门口查得严,你们这些外来的商队,怕是要被扒层皮。”
唐笑笑递过一块碎银:“老伯,云州的生意好做吗?”
“好做?”独眼老者摇头,“十年前还好,自从苏家来了,这生意就难做了。但凡值钱的货,都得经过苏家的货栈,抽三成利。不从?那就别想在云州立足。”
“官府不管?”
“管?”老者嗤笑,“知府大人是苏家的座上宾,守将大人每月都收苏家的‘辛苦费’。谁管?”
正着,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队骑兵疾驰而来,约二十人,穿着大周军服,却衣甲不整,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校尉。
“检查!”校尉勒住马,目光扫过商队,“哪里来的?做什么生意?”
唐笑笑上前行礼:“军爷,的是京城来的药材商,去云州送货。”
“药材?”校尉下马,走到货车前,用刀鞘挑开油布,“可有通关文书?”
“有,樱”唐笑笑取出文书。
校尉接过,扫了一眼,随手扔在地上:“这文书过期了。按规矩,货物扣下,人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
伙计们脸色一变。这分明是敲诈。
唐笑笑却面不改色,又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悄悄塞到校尉手中:“军爷辛苦,一点茶钱,请弟兄们喝茶。”
校尉掂拎银子,约莫十两,脸色稍缓:“倒是懂事。不过规矩不能坏,这样吧,货物扣一半,人可以去云州城。等补办了文书,再来取货。”
扣一半药材,至少损失三百两。
唐笑笑心知这是惯例勒索,却也不急。她故作犹豫:“军爷,这批货是要送云州济世堂的急用药材,耽误不得。您看这样行不歇—的在云州城有个亲戚,在苏家货栈做管事。要不,您派人随我去一趟货栈,让他做个保?”
听到“苏家货栈”,校尉眼神一变,上下打量她:“你亲戚姓甚名谁?”
“姓赵,赵四。在货栈管仓储。”
校尉显然知道赵四这个人,态度顿时客气了许多:“原来是赵管事的亲戚。怎么不早?行了,你们过去吧,货也带走。不过进了城,记得去衙门补文书。”
“谢军爷。”
商队顺利通过关卡。进了云州城,唐笑笑按柳三娘给的地址,找到赵四的住处。赵四四十出头,是个精明的中年人,见到唐笑笑,连忙行礼:“唐掌柜,三娘来信了,让我一切听您吩咐。”
“赵管事不必多礼。”唐笑笑坐下,“我想知道,苏家在云州的生意,到底怎么做?”
赵四压低声音:“苏家在云州有三处货栈,明面上做皮毛、药材生意,暗地里走私盐铁。每月十五,会有一批货从朔州运来,二十,运往北戎。沿途关卡都打点好了,从不出事。”
“货量多少?”
“每月盐至少五百石,铁两百石。”赵四顿了顿,“这些货到了北戎,能换回良马百匹,皮毛无数。一转手,利润十倍不止。”
唐笑笑心头震动。每月五百石盐,足够北戎一个部落一年的用度。苏家这是资敌!
“官府真的不管?”
“管不了。”赵四苦笑,“云州知府的年俸才多少?苏家每年给他的‘孝敬’,抵得上十年俸禄。守将更甚,不但收钱,还派兵护送走私车队。这云州,早姓苏了。”
“那本地商户呢?就任由苏家垄断?”
“有几个不服的,不是货被劫,就是人失踪。”赵四声音更低,“去年有个绸缎商想自己运货去北戎,结果出城三十里就遇到‘马匪’,人财两空。大家都心知肚明,那马匪就是守将手下扮的。”
唐笑笑沉默良久,忽然问:“如果我想在云州做生意,不走苏家的路子,有可能吗?”
赵四一愣:“唐掌柜,这太冒险了。苏家在云州一手遮,您……”
“我不怕。”唐笑笑目光坚定,“但我需要人手,需要愿意跟着我干的本地商户。赵管事,你在云州多年,可知道哪些人,是被苏家逼得走投无路的?”
赵四沉吟片刻:“倒是有几家。城西的李记粮行,被苏家压价压得快要关门;城南的刘家皮货,好货都被苏家低价收走,只能卖次品;还迎…济世堂的孙大夫,因为不肯将药材专卖给苏家,药铺三两头被找麻烦。”
“好。”唐笑笑站起身,“这三家,我要见。另外,帮我找个可靠的住处,我要在云州待一段时间。”
“唐掌柜真要……”
“真要。”唐笑笑看向窗外,云州城的街道比京城破败许多,行人脸上多是愁苦,“苏家能在边境一手遮,不是因为多厉害,是因为没有对手。现在,对手来了。”
十日后,姬无夜抵达云州。
知府、守将设宴款待,席间殷勤备至。宴罢,姬无夜回到驿馆,推开房门,唐笑笑已在里面等他。
“怎么样?”她问。
“苏家的人盯得很紧。”姬无夜坐下,“宴席上,知府三次试探我来意,守将五次提及边境‘太平无事’。看来,他们是做贼心虚。”
“心虚就对了。”唐笑笑递过一份名单,“这三家,愿意跟我们合作。李记粮行有存粮五千石,刘家皮货有渠道从草原部落直接收货,孙大夫在边境行医二十年,深得牧民信任。”
姬无夜接过名单:“你打算怎么做?”
“第一步,以商业协会名义,在云州成立分会。李记、刘家、济世堂是第一批会员。第二步,开辟新商路——不走苏家控制的关卡,从路绕行,虽然险,但不用缴‘买路钱’。第三步……”唐笑笑眼中闪过光,“抢苏家的生意。”
“怎么抢?”
“他们不是每月十五进货,二十出货吗?”唐笑笑微笑,“我们十四进,十九出。价格比他们低一成,品质比他们好。我倒要看看,那些北戎商人,是愿意买苏家的高价货,还是愿意买我们的实惠货。”
姬无夜看着她神采飞扬的脸,忽然笑了:“你这是在边境,点燃了一把火。”
“不止一把。”唐笑笑走到窗边,看着远处苍茫的群山,“我要把整个边境,都烧成我们的战场。”
窗外,边境的烽烟似乎已隐隐可见。
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