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初冬,黄河水落,大堤裸露出一圈灰白的夯土层。阳光照上去,像给巨龙铺了一层冷霜。
陈祖望站在堤顶,望着此前暴雨管涌留下的坑洼,心里萌生一个念头:把太极招式刻进堤身——既为护堤,也为给后来者留一条“以拳治水”的路。
他先带两名徒弟,在管涌旧处试刻“起势”。
勺柄磨得锋亮,作笔;木槌作锤。柄尖抵土,锤轻敲,“嗒嗒”作响,夯土碎而不散,竟像切糕。
刻完横竖两笔,他俯身倾听——土下传来极细“沙沙”声,似土粒重新咬合,却无裂缝。他心头一松:可校
徒弟好奇,伸脚去踩新刻痕,痕边硬如焙过的砖,竟不起粉。
陈祖望笑曰:“太极劲讲究‘松沉缠丝’,土被‘缠’过,粒子咬合更紧,好比拳家‘骨对骨、肉藏棱’。”众人听得咂舌,只觉玄妙,却又不得不服——夯土确实更实了。
第二日,他带12名学员,挑水、和泥、备石灰,正式“上堤”。
从西到东,计划三里,每丈一刻,招式顺序即“老架一路”顺序:起势、金刚捣碓、懒扎衣、六封四闭、单鞭……至“掩手肱拳”而止。
刻法也有讲究:先以“云手”式在堤面虚划,定走势;再以勺柄轻点,排土布孔;最后锤敲成线,线条深寸半、宽两指,呈外圆内方,像给土盖印章。
“单鞭”刻完,袁守一扛着春秋大刀来了,银须飘动,声如铜锣:“伢子,给堤盖印,也得有老夫的份!”
他提刀背作锤,刀头作凿,在“单鞭”尾端补刻一道“刀眉”,线条粗豪,却与太极弧线浑然一体。老人大笑:“刀镇山,拳镇河,文武双全!”
连刻七日,至“掩手肱拳”。
此式为陈式太极第一捶,拳如闪电,气沉丹田。
陈祖望欲以此式压轴,却在落锤前犹豫:此前每刻一式,夯土更实;至“掩手”时,土内已隐传回响,像巨兽低喘。若再落重捶,会否震裂堤面?
他先以虚步探土,右臂松沉,左掌前引,忽地右拳下砸——却不是猛击,而是“缠丝”入土:拳面贴土,先顺后逆,旋钻而下,同时丹田一沉,“哼”音发自腹,气随拳走。
夯土受力,先凹后弹,竟将拳周碎土“咬”紧,形成环形凹坑,边缘整齐,不起裂缝。
堤身更传来“嗡——”一声低鸣,像巨钟被轻叩,回荡数息才散。
众人色变,以为地震;陈祖望却觉脚下稳固,知是土体被“太极劲”整体匀压,反而更密实。
徒弟李铁蛋趴地听声,抬头咋舌:“师傅,土在唱歌!”陈祖望笑:“是土在话——它‘舒服’。”
刻字场面被过路村民看见,一传十,十传百,扛锄的、提篮的、牵娃的,都来围观。
有人主动帮忙和泥,有人拿铁锹拍实刻痕边缘。
妇女们用旧牙刷蘸水,刷去浮土,让线条更鲜明;孩子们则蹲在“金刚捣碓”印窝里,学师傅震脚,“咚咚”作响,尘土飞扬,却没人呵斥——大伙:让孩子在“拳印”里打滚,长个稳当性子。
王寡妇也来了。她提一篮煮鸡蛋,给刻字人补力气,自己却蹲在“懒扎衣”刻痕旁,拿竹签沿弧线轻划,把碎土扫净,动作轻得像给婴儿擦背。
陈祖望抬头,与她目光相遇,两人都没话,只听见竹签与土摩擦的“沙沙”声,像纺车,像河风,也像心跳。
半月后,三里堤段全部刻完。
最后一式落在旧日管涌处,形成“太极堤”——堤顶俨然一条土黄色长龙,背脊镶着六十四个凹印,印印相连,如龙鳞又似脊骨。
阳光侧照,凹影深浅不一,随光线移动,竟呈流动之感,仿佛巨龙正在呼吸。
老郑书记陪同县水利局专家来看,专家原担心刻痕削弱堤身,亲自拿铁钎多处探挖,却发现刻痕周围土体密实度远高于未刻处,钎击声清脆如石。
他惊叹:“民间智慧!以柔劲促土颗粒重新咬合,相当于‘生物夯’!”
老郑乐得合不拢嘴,当场拍板:全县推广“太极刻堤法”,并拨专款,请陈祖望在其余险段继续刻印。
夜里,陈祖望独自上堤。新月如钩,堤面刻痕蓄满清水,月光一照,变成一条银白色的光带,蜿蜒三里,与脚下黄河平校
他赤足踩上“掩手肱拳”印,掌心铜印微热,像与堤身刻痕遥相呼应。
他缓缓拉开“单鞭”定势,左掌后捋,让掌心贴紧刻痕——热流沿臂直下尾闾,再由尾闾扩散,仿佛整条大堤都与他的呼吸同步:吸——龙脊浮月光;呼——河水退滩声。
他收势,俯身以指轻触刻痕,低语:“龙啊,你护水,我护你;太极在此,平安在此。”
话落,铜印光芒一闪即灭,像给这条土龙,点上了长明的睛。
夜风携水气吹来,刻痕里清水微漾,月光碎成无数细太极图,左旋右旋,永不停歇。
陈祖望起身,望向更远的下游——那里,还有九里险堤,还在等待他以拳为笔、以心为墨,把“太极”两个字,一笔一笔,刻进黄河的脉搏,也刻进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