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公社大院的梧桐树影拉得老长,陈祖望正带着徒弟们在晒谷场上练“白鹤亮翅”,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时,公社文书赵已举着张红纸快步走来,额角沾着汗,嗓门亮得像敲铜锣:“陈师傅!县里来通知了,温县要办武术赛,公社推荐你去参赛!”
这话一出,晒谷场上的动静瞬间停了。
徒弟们收了招式,围过来盯着那张红纸,眼神里又惊又喜。陈祖望接过纸,指尖拂过“温县首届传统武术邀请赛”几个黑体字,指腹能摸到油墨未干的粗糙福
他抬头望向远处黄河大堤,风卷着稻穗的香气扑过来,心里像被投了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长这么大,他只在村里、公社打拳,从没见过县城的赛场是什么模样。
“去不得!”没等陈祖望开口,旁边扛着锄头路过的老光棍刘老三突然插了话,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语气带着点急:“陈师傅,那县城的比赛都是练正规拳的,人家认的是师门、是套路,你这太极连个正经师父传的名分都没有,去了不是让人笑话‘野拳登不了台面’?别自讨没趣!”
这话像盆冷水,浇得几个年轻徒弟瞬间蔫了。
二柱子攥着拳头声嘟囔:“周叔得也在理,上次公社表演还好,县城里都是行家,万一输得难看……”
陈祖望却笑了,他把红纸叠好塞进兜里,拍了拍二柱子的肩:“输了怕啥?我练太极不是为了赢人,是想看看外面的功夫到底啥样。咱守着黄河练拳,眼界不能只装着这几亩地,去见见世面,才知道咱的太极差在哪、好在哪。”他
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徒弟,语气坚定:“这赛,我去!”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下飞遍了整个村子。
当傍晚,陈祖望刚收完拳,就见寡妇刘翠花端着个粗瓷碗走过来,碗里是冒着热气的鸡蛋羹,金黄油亮的,还撒零葱花。
“练一下午了,垫垫肚子。”她把碗递过来,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耳尖有点红——自从上次村民调侃她“有意撮合”,她每次来送东西都有些不自在。
陈祖望接过碗,连声道谢。
刘翠花没走,靠在院门口看着他吃,忽然:“听你要去县城比赛?我给你缝件新衣裳吧,穿得精神点。”
没等陈祖望推辞,她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快,辫子在身后甩得急促,像怕被人看穿心思似的。
第二一早,陈祖望刚开院门,就见老拳师袁守一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布包。“子,拿着。”
袁守一把布包塞给他,打开一看,是副深蓝色的护腕,针脚有些粗糙,边缘还绣着的太极图,“这是我师父传给我的,当年我去新乡比赛就戴的它,能护着点手腕。你那太极讲究‘以柔克刚’,手腕得护住。”
陈祖望捏着护腕,布料磨得手心发烫,眼眶有点热。
他知道袁守一一辈子宝贝这护腕,平时都藏在箱底,如今竟肯送给自己。“袁叔,这太贵重了……”
“贵重啥?”袁守一摆摆手,眼睛瞪得圆:“你去县城比赛,不单是你自己的事,是咱整个公社的脸面!别给咱丢脸!”
更让陈祖望暖心的是徒弟们。
那晚上,几个徒弟凑在他家堂屋里,你掏一毛、我摸五分,把钱摞在桌上。
二柱子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张皱巴巴的五块钱,脸涨得通红:“师傅,这是俺攒着买镰刀的钱,给你买双球鞋,县城的场地滑,别摔着。”
栓子也把口袋翻了个底朝,摸出几枚硬币:“俺的钱少,但能给师傅买瓶水喝。”
看着桌上零零散散的钱,陈祖望心里暖烘烘的。
他没接钱,反而把钱推了回去,笑着:“心意我领了,钱你们自己留着。球鞋我自己买,你们好好练拳,等我从县城回来,教你们新招式。”
可徒弟们不依,硬是把钱塞到他手里。
二柱子梗着脖子:“师傅,这钱你必须拿着!你去比赛,俺们不能跟着去,这点钱就当俺们给你加油了!”
陈祖望看着徒弟们真诚的眼神,再也不出推辞的话。
他把钱心收好,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这次去县城,不光要见识世面,更要好好打拳,不能辜负公社的推荐,不能辜负这些盼着他好的人。
接下来的几,村里处处都是帮着陈祖望准备比赛的身影。
刘翠花几乎来送布料,量尺寸时手有点抖,生怕裁错了;袁守一每都来指点他招式,纠正他“单鞭”的手势,“县城评委眼尖,一点错都能看出来”;徒弟们更是跟着他加练,帮他拿水、擦汗,比自己比赛还上心。
这晚上,陈祖望试穿刘翠花缝好的新衣裳——藏青色的土布褂子,针脚细密,领口还缝了圈浅灰色的边,穿在身上正好。
他对着镜子练了套“云手”,布料随着动作飘动,利落又精神。
院门外传来徒弟们的笑声,二柱子喊:“师傅,明咱去公社坐车,俺们送你!”
陈祖望应了声,走到院门口,望着满的星星。
黄河的水声在远处隐约传来,像是在为他鼓劲。他摸了摸兜里的红纸,又摸了摸手腕上的护腕,心里满是期待——县城的赛场我来了;外面的功夫世界,我终于要去见识了。这一趟,不管输赢,都是太极路上最不一样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