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的来访,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更深的沉寂和挥之不不去的心绪。陈山河将自己更深地埋藏在阁楼那个狭的空间里,连下楼吃饭的次数都减少了。赵红梅理解他此刻复杂的心境,只是默默地将饭菜温在灶上,等他独自下来取用。
几后,陈山河意识到这种近乎自我囚禁的状态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会引人疑窦,尤其是王建军那边。他强迫自己重新“正常”起来,开始更规律地下楼,甚至在餐馆不太忙的午后,会坐在那个固定的角落,面前放一杯茶,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试图融入这个环境,观察着餐馆的运作,观察着来来往往的食客。但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始终如影随形。他像一个脱离了时代剧情的演员,突兀地坐在观众席里,看着台上上演着与他无关的悲欢离合。
这上午,赵红梅需要去批发市场进一批调料和干货,餐馆里只剩下胡军、张姐和另一个帮厨。临近饭点,准备工作繁忙起来。胡军里外照应,张姐在厨房切配,帮厨则在清洗堆积如山的碗碟,有些忙不过来。
陈山河从阁楼下来,看到前厅几张桌子还没擦,残留着上一波客人留下的狼藉。他沉默地走到水池边,拿起一块抹布,浸湿,拧干,然后走到一张空桌前,动作有些生疏地擦拭起来。
胡军正抱着两箱啤酒从后面出来,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差点把箱子摔了。“山哥!这……这哪能让你干这个!”他急忙放下箱子,就要过来抢抹布。
陈山河避开了他的手,继续擦着桌子,动作不快,但很仔细,连桌腿的缝隙都没放过。“闲着也是闲着。”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可是……”胡军看着陈山河那双曾经握过砍刀、定过人生死的手,此刻却拿着油腻的抹布,擦拭着寻常百姓吃饭的桌子,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的酸涩和荒谬福这比看到陈山河拿着枪更让他感到震撼和不适。
“没什么可是。”陈山河打断他,头也没抬,“去忙你的。”
胡军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默默地搬起啤酒箱,走向仓库,只是脚步显得有些沉重。
张姐从厨房探出头,看到正在擦桌子的陈山河,也愣了一下,眼神复杂,随即又缩回头去,切材声音似乎更急促了些。
陈山河仿佛没有察觉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他只是专注地完成手头的工作。一张桌子擦完,又走向下一张。抹布脏了,就去水池边冲洗,拧干,再继续。他的动作由最初的生涩,渐渐变得流畅起来,但那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郁气场,却并未因此消散。
这简单的体力劳动,对他而言,是一种陌生的体验,也是一种精神上的酷刑。每一个擦拭的动作,都在无声地提醒他如今的地位和处境。曾经的呼风唤雨,与此刻的琐碎卑微,形成了尖锐而残酷的对比。但他必须忍受,必须习惯。这是他选择的,或者,是他唯一能走的,“安分守己”的路。
午饭时间,餐馆再次热闹起来。陈山河没有再参与劳作,而是回到了他的角落。他能感觉到,一些熟客看他的眼神多了些探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显然,他前几被警察带走,以及此刻这副落魄的样子,已经在范围内流传开来。“红梅家常菜”老板那个坐过牢的“家里人”,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面无表情地吃着赵红梅特意给他留的饭菜,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尊严?那东西早在三年前就被碾碎了。现在他需要的,不是虚无的尊严,而是不惹麻烦地活下去。
下午,赵红梅回来了,带着几大袋采购的物品。她看到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桌子和前台,愣了一下,看向胡军。胡军冲陈山河的方向努了努嘴,眼神无奈。
赵红梅走到陈山河身边,看着他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声道:“山河,这些活儿不用你干。”
陈山河抬眼看了看她,目光平静:“总得做点什么。”他顿了顿,问道,“有什么我能固定做的?比如……洗菜?搬东西?”
赵红梅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持,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陈山河不是在寻求认同,也不是在讨好谁,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为自己划定一个在这狭空间内的位置,一个不至于彻底沦为废物的位置。这是一种骄傲到极致的自卑。
“后厨……缺个削土豆皮、剥蒜的。”赵红梅犹豫了一下,道。这是最没有技术含量,也最耗时间的杂活。
“好。”陈山河没有丝毫犹豫,站起身就往后厨走。
后厨空间狭,弥漫着油烟和食材的味道。帮厨正在准备晚上的食材,看到陈山河进来,有些手足无措。陈山河没看他,目光扫了一圈,在角落找到一个矮凳和一筐土豆,旁边放着削皮刀。
他搬过矮凳坐下,拿起一个土豆和削皮刀,开始干活。他的动作依旧不算熟练,削皮的厚度有些不均,但他做得很认真,心无旁骛,仿佛手中不是普通的土豆,而是什么需要精心雕琢的物件。
帮厨偷偷看了他几眼,不敢话,低头默默干自己的活。张姐进来拿东西,看到这一幕,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
陈山河就这样坐在厨房的角落里,一个接一个地削着土豆。机械重复的动作,暂时麻痹了他的大脑,让他不必去思考那些沉重而无解的问题。汗水从他额角渗出,顺着略显消瘦的脸颊滑落,他也浑然不觉。
有限的自由,就是在这方寸之地,做着最微不足道的工作,换取一口饭吃,换取不被立刻抓回监狱的权利。这就是王建军划定的“生路”,也是他必须接受的现实。
枭雄的锋芒被磨砺成了削皮刀的边缘,藏于市井的烟火之下。他不知道这锋刃是否还有再次出鞘的一,也不知道这看似平静的日常之下,是否暗藏着更大的危机。他只能低下头,一遍遍地,削着手里的土豆,如同削去自己过往的荣耀与罪孽,在这有限的自由里,艰难地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