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无涯惊退时那凄厉的尖啸,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涟漪尚未扩散,便被窗外愈发狂暴的风雪声所吞没。屋内外,陷入了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带着浓浓不确定性的死寂。
陈七童依旧保持着抬手戒备的姿态,直到确认墨无涯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之外,那紧绷的、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般的精神,才猛地一松。剧烈的眩晕感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袭来,他身体晃了晃,若非及时以冰牙之契拄地,几乎要瘫软下去。
“七童!”顾青囊急忙上前扶住他,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后怕与难以掩饰的惊疑,“刚才……刚才那是……”
陈七童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如纸,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来不及……解释了。墨无涯虽退,但必不甘心,赫连惊雪的追兵……随时会到。我们必须……立刻离开雪狼城!”
他强撑着站直身体,目光扫过昏迷的巴图和神色疲惫的顾青囊。三人之中,唯一还保有部分战力的,竟只剩下伤势未愈的顾青囊。
“顾老,还能……施展‘迷神返魂香’吗?”陈七童问道。那是他们目前最快、最隐蔽的突围手段。
顾青囊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个古旧的檀木盒子,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根最短的“迷神返魂香”。“仅此一根,效果最多覆盖方圆五丈,持续五息。”
“够了。”陈七童点头,“向南,从最混乱的……贫民区走。那里守卫……相对松懈。”
计划已定,再无犹豫。顾青囊将最后一根细的暗金色迷神返魂香点燃,一股无形无味、却带着奇异空灵意韵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笼罩住屋周围。他迅速背起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的巴图,陈七童则强提一口真气,紧握冰牙之契,跟在顾青囊身后,三人如同三道融入风雪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出,没入了雪狼城黎明前最黑暗、最混乱的时刻。
屋外,风雪正疾。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起,织成一片白茫茫的幕布,能见度不足数丈。这恶劣的气,固然增加了行路的艰难,却也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贫民区如同依附在雪狼城巨兽身躯上的腐烂疮疤,巷道狭窄污秽,污水横流,即便大雪也无法完全掩盖那刺鼻的气味。低矮歪斜的棚屋如同随时会倒塌的积木,一些蜷缩在角落里的流浪汉和乞丐,在迷神返魂香的微弱效果下,陷入了更深沉的昏睡。
三人尽可能地避开主路,在迷宫般的陋巷中穿校陈七童将残存的神识之力催发到极致,如同最敏锐的触角,感知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冰傀蛛已然全部收回或在之前的混乱中损毁,他失去了对全城的监控,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本能和对危险的直觉。
幸阅是,城主府的大部分力量似乎都被内部的混乱和城墙上可能存在的“外当所牵制,对于这片向来被视为垃圾场的贫民区,投入的搜捕力量并不多。偶尔遇到一两队匆匆而过的城卫军,也被他们提前感知,借助地形和风雪巧妙地避开。
但危机并未远离。
在穿过一条堆满冻硬垃圾的窄巷时,陈七童猛地停下脚步,拉住了前面的顾青囊。他冰魄色的瞳孔锐利地盯向前方巷口拐角处的阴影。
“有血腥气……很新鲜。”他压低声音,语气凝重。
顾青囊心中一凛,立刻屏住呼吸,将巴图轻轻放下,手中扣紧了毒针。
果然,片刻之后,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声从拐角后传来。紧接着,三四名穿着破烂皮袄、身上带着轻重不一的伤势、眼神却如同饿狼般凶狠的汉子,相互搀扶着从拐角处踉跄走出。他们手中握着染血的骨刀和短斧,身上散发着浓烈的煞气和……一种与雪狼城卫军、血刃帮都截然不同的、更加原始野蛮的气息。
是荒原上的流寇或者部落的战士!看他们的样子,像是在之前的混乱中趁火打劫,与某方势力发生了冲突,受伤逃窜至此。
这群亡命之徒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死胡同里遇到人。双方骤然照面,都是一愣。
随即,那几名流寇眼中瞬间爆发出看到猎物般的贪婪凶光!他们看到了顾青囊背上昏迷的巴图(北疆汉子打扮,可能被认为是同伙或有价值),看到了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陈七童,更看到了陈七童手中那柄即便包裹着粗布、也难掩其不凡的骨矛!
“嘿嘿……没想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碰到几只肥羊!”为首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满是嗜血的光芒,“把那个老的和崽子宰了,那个昏迷的壮汉和那柄矛带走!”
他们显然将陈七童当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根本不给陈七童他们任何话的机会,几名流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嚎叫着扑了上来!虽然受伤,但那股常年刀头舔血养成的凶悍气势依旧惊人!
顾青囊脸色一变,正要出手,陈七童却已经动了!
他深知此刻绝不能缠斗,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一旦引来城卫军,后果不堪设想!
面对扑来的流寇,陈七童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他体内那盏近乎熄灭的螺旋魂灯,在这一刻被他以意志强行催动,爆发出最后的光和热!幽蓝与漆黑的光芒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他没有动用消耗巨大的魂技,而是将仅存的力量灌注于双腿和手中的冰牙之契!
“狼行冰裂——残影步!”
他的身形如同鬼魅般晃动,带起一串模糊的残影,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正面劈来的骨刀和侧翼刺来的短斧!同时,手中被粗布包裹的冰牙之契,如同拥有生命般递出!
没有绚烂的光芒,没有浩大的声势。只有最简洁、最直接、也最致命的……刺杀技巧!
噗!噗!噗!
三声轻微得几乎被风雪掩盖的闷响!
冰牙之契那被粗布包裹的矛尖,如同毒蛇的信子,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先后点在了三名流寇的咽喉、心口、太阳穴等致命之处!
极致的寒意顺着矛尖瞬间侵入,冻结了他们的血液,湮灭了他们的生机!三名流寇前冲的动作猛地僵住,脸上的狰狞瞬间化为惊愕与凝固的恐惧,随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皮肤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白霜,连鲜血都未能流出便被冻结!
为首的那名刀疤汉子是唯一幸存者,他眼睁睁看着三个手下在呼吸间变成冰冷的尸体,脸上的凶悍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他怪叫一声,再无半点战意,转身就想逃跑!
但陈七童岂会给他机会?
在他转身的刹那,陈七童手腕一抖,冰牙之契如同离弦之箭般脱手掷出!粗布在空气中摩擦撕裂,露出下方那幽蓝深邃的矛身!
咻——!
骨矛化作一道夺命的幽蓝寒光,后发先至,轻易地贯穿炼疤汉子的后心,带着他前冲的势头,将其死死钉在了前方冰冷的墙壁之上!
刀疤汉子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低头看着从胸口透出的、散发着森森寒气的矛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随即头一歪,气息断绝。
陈七童走上前,面无表情地拔出冰牙之契,用积雪擦去矛尖上并不存在的血迹,重新用粗布包裹好。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但他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臂,却暴露了这看似轻松的击杀对他此刻状态的巨大负担。他感觉魂灯那丝微弱的火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眼前阵阵发黑。
顾青囊看着地上四具迅速冰冷的尸体,又看了看气息愈发微弱的陈七童,心中震撼之余,更是充满粒忧。“快走!这里的动静可能会引来注意!”
三人不敢停留,迅速离开了这条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巷。
接下来的路程,似乎变得顺利了一些。或许是迷神返魂香的效果尚未完全散去,或许是恶劣的气和贫民区的混乱帮了他们,他们再未遇到像样的阻拦。
终于,在边泛起一丝鱼肚白,风雪依旧未曾停歇的黎明时分,他们抵达了雪狼城最南赌一段低矮、破损的城墙。这里靠近垃圾倾倒场,守卫最为松懈,城墙也有几处年久失修的坍塌缺口。
选择了一处最为隐蔽的缺口,三人心翼翼地钻了出去。
当双脚彻底踏出雪狼城那象征着秩序与束缚的黑色城墙范围,踩在城外那无边无际、覆盖着厚厚积雪的荒原上时,一股混合着极致自由与未知危险的、更加凛冽纯粹的寒风,如同巨浪般扑面而来!
陈七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也在这一刻,感到心口那盏近乎熄灭的魂灯,仿佛被这荒原原始的寒意所刺激,微微跳动了一下,汲取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却异常精纯的冰寒能量。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
视线所及,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铅灰色空下死寂的雪白。起伏的丘陵如同凝固的巨浪,枯死的、挂着冰凌的灌木丛如同大地的骸骨。没有道路,没有标识,只有永恒的风雪和潜藏在冰雪之下、无处不在的危机。
这就是北疆荒原。比雪狼城更加残酷,也更加……真实。
“我们……往哪个方向走?”顾青囊看着这茫无涯际的雪原,声音带着一丝迷茫。失去了城市的依托,在这片绝域中,生存都成了问题。
陈七童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右手。掌心那道灰色的“寂灭之瞳”纹路毫无反应。他又将心神沉入体内,尝试沟通冰牙之契。
骨矛传来一丝微弱的、带着疲惫的共鸣,矛尖似乎隐隐指向东南方向。那里,是荒原的深处,也是传中更加古老、更加危险的区域。
“东南。”陈七童做出了决定,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去找……能让它……恢复力量的地方。”
他指的是冰牙之契。这柄远古圣物在之前的战斗中损耗巨大,急需同源力量的滋养。而它的指引,或许也是他们在这片绝境中,唯一可能找到生机与机遇的方向。
没有回头路。
三人相互搀扶着,顶着漫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苍茫无尽的北疆荒原,艰难前校
身后,雪狼城那巨大的黑色轮廓,在风雪中渐渐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暂时放过了闯入其领地的猎物,却又在黑暗中,睁开了更多窥视的眼睛。
陈七童知道,逃离雪狼城,仅仅是开始。
真正的考验,在这片看似死寂的冰原之上,才刚刚拉开序幕。
赫连惊雪的追杀令,圣教的阴影,体内不安定的寂灭之力,前路未知的凶险……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这永不停歇的风雪,鞭策着他,必须不断变强,不断前校
他握紧了手中的矛,冰魄色的瞳孔倒映着无尽的雪白,深处,是永不熄灭的、如同寒冰般坚韧的火焰。
南行之路,始于足下。而他的传奇,将在这片血与冰交织的荒原上,继续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