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金城那令人窒息的肃杀氛围,踏入相对空旷的官道,周晚晴才感觉胸口那无形的压力稍稍减轻了一些。晨风吹拂着官道两旁略显枯黄的野草,带来一丝戈壁边缘特有的、干燥而带着土腥气的味道。远处,地交接处是一片灰蒙蒙的、起伏不定的山峦轮廓,那是通往更加荒凉西域的然屏障。
官道上行人依旧不少,大多是拖家带口、面色仓惶的难民,以及一些满载货物、但却神色凝重、护卫数量明显增多的商队。显然,金城的风波和北疆不靖的消息,已经让这条连接东西的商贸之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周晚晴混在人群中,低着头,依旧保持着那副病弱书生的姿态,脚步虚浮,不时咳嗽几声。她刻意走在队伍的边缘,避免与任何人产生不必要的交流。内力在体内缓缓流转,滋养着伤处,同时也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右手手腕依旧肿痛,无法用力,这让她心中颇为忧虑。“流萤”剑法的精髓在于手腕的灵活与巧劲,右手暂时废掉,她的战力起码折损了七成。如今所能依仗的,主要是左手的剑法(虽非主手,但常年练习亦有不俗火候)以及“蝶梦”轻功。至于那柄神秘莫测的“星絮”……回想起昨夜长街上那不受控制、石破惊的一剑,周晚晴心中依旧有些发怵。那股力量太强大,也太陌生,她完全无法掌控,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再次引动。若非生死关头,她绝不敢再轻易尝试。
“必须尽快赶到清水驿,好好休整一番,将伤势养好再。”周晚晴在心中暗道。三百里路,若是她全盛时期,施展轻功,一日便可抵达。但以她现在这副状态,恐怕至少需要两三日。
她摸了摸怀中干瘪的水囊和所剩不多的干粮,轻轻叹了口气。金城之行,虽然收获巨大,但消耗也是惊人,尤其是钱财方面。如今身上剩下的盘缠,恐怕只够在清水驿补充最基本的物资了。
就在她默默计算着路程和花费之际,前方官道旁的一片稀疏胡杨林后,隐隐传来了一阵争吵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周晚晴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凝神望去。
只见胡杨林后的一片空地上,两伙人正在对峙。一方是约莫七八名穿着统一护卫服饰、护着几辆马车的商队,另一方则只有一人,但此人身材极其魁梧雄壮,如同一座铁塔般矗立在那里,手持一柄门板般宽阔、刃口闪烁着寒光的巨斧,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凶悍气息!
周围那些逃难的百姓和行商,见到这番情景,早已吓得远远避开,不敢靠近,只有一些胆大的躲在远处探头探脑。
周晚晴的目光,瞬间定格在了那名手持巨斧的魁梧大汉身上!虽然距离稍远,但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正是在金城聚宝会上,与她(易容的商贾子弟)竞拍陨铁失败,后来又在夜宴上见过的那个北地豪雄,“开山掌”屠刚!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拦路抢劫商队?
周晚晴心中疑惑,但更多的是警惕。屠刚此人,性格暴躁,睚眦必报,在金城竞拍失利,又目睹了沙通被杀、欧冶玄显威,心中必然积压了无数的怒火和憋屈。此刻出现在这荒郊野外,拦路抢劫,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钱财,更有发泄的意味。
她不想多管闲事,尤其是在自身状态如此糟糕的情况下。她低下头,准备如同其他路人一样,悄悄从旁边绕过去。
然而,世事往往不遂人愿。
就在周晚晴即将绕过那片胡杨林时,场中的局势发生了变化。
那商队的首领,一个看起来颇为精干的中年人,似乎试图与屠刚交涉,拱手道:“这位好汉,在下河西‘隆盛’商号管事,途径宝地,若有冒犯,还望海涵。这些许银钱,不成敬意,还请好汉行个方便,放我等过去。” 着,示意手下捧上一盘银元宝。
屠刚看都没看那盘银元宝,狞笑一声,声如洪钟:“废话少!老子心情不好,算你们倒霉!把所有的货物、马匹,还有值钱的东西统统留下!男的滚蛋,女的嘛……嘿嘿,留下陪老子玩玩!”
他话语粗鄙,目光淫邪地扫过商队中几辆遮掩得严实的马车,显然那里面坐着女眷。
商队首领脸色一变,知道此事无法善了,沉声道:“好汉未免欺人太甚!我‘隆盛’商号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弟兄们,抄家伙!”
“锵锵锵!” 商队护卫们纷纷拔出兵刃,虽然脸上带着恐惧,但依旧结成了防御阵势,将马车护在中央。
“敬酒不吃吃罚酒!”屠刚怒吼一声,不再废话,手中那柄沉重的巨斧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呼啸,如同一道黑色的旋风,猛地向前横扫!目标正是那几名结阵的商队护卫!
这一斧势大力沉,范围极广,若是扫实了,那几名护卫恐怕瞬间就会被腰斩!
商队护卫们脸色煞白,但依旧咬牙举刀格挡!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以一种与其病弱外表截然不符的迅捷速度,从官道旁疾射而出!同时,一点寒星,如同暗夜中的流萤,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向了屠刚那握着巨斧斧柄的右手手腕!
正是周晚晴!
她本不欲插手,但屠刚要对无辜女眷下手,却触及了她的底线。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这是她们师姐妹下山的初衷!更何况,屠刚此人,在金城时就让她颇为不喜,如今更是撞见他行此恶事,岂能坐视不理?
虽然状态不佳,但凭借“流萤”剑法的精妙和“蝶梦”轻功的速度,攻其必救,阻止这场屠杀,她还是有些把握的。
屠刚显然也没料到会有人突然插手,而且速度如此之快,剑法如此之刁钻!他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股尖锐的刺痛感,若是执意要劈出这一斧,自己的手腕恐怕立刻就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剑光刺穿!
电光石火间,他不得不硬生生止住斧势,手腕一翻,巨斧的斧面如同盾牌般,挡在了手腕之前!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流萤”短剑的剑尖,精准地点在了厚重的斧面之上!火星四溅!
周晚晴只觉得一股磅礴巨力从剑身传来,震得她整条左臂都一阵酸麻,气血翻腾,原本就有些虚浮的脚步更是踉跄着向后连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心中暗惊:这屠刚的力量,果然恐怖!若非自己用的是巧劲,又是攻其必救,恐怕这一下就要吃大亏!
而屠刚,虽然挡下了这一剑,但攻势被打断,心中更是暴怒!他定睛一看,认出了眼前这个突然杀出的、穿着青色儒衫的“病弱书生”,赫然正是金城拍卖会上那个不知高地厚、敢跟他抬价的商贾子弟!
“是你?!”屠刚眼中瞬间爆射出如同凶兽般的怒火和残忍光芒,“好子!拍卖会上跟老子抢东西,现在又敢来坏老子的好事!真是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今,老子就活劈了你,正好拿你泻火!”
他彻底放弃了那些商队护卫,将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了周晚晴身上!在他看来,这个“子”虽然身法诡异,剑法刁钻,但内力浅薄(周晚晴刻意压制了气息),刚才那一下对碰更是被自己震退,显然不是自己的对手!
“吼!”屠刚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咆哮,双手握住巨斧斧柄,浑身肌肉贲张,一股狂暴的气势冲而起!他不再有任何保留,要将这个三番两次触怒自己的“子”剁成肉酱!
沉重的巨斧,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化作一道道撕裂长空的黑色闪电,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向着周晚晴发起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劈、砍、扫、剁……招式大开大合,刚猛无俦,每一斧都蕴含着开山裂石般的恐怖力量!斧风激荡,将地面上的尘土和枯草都卷得飞扬起来,声势骇人至极!
面对这如同泰山压顶般的狂暴攻势,周晚晴神色凝重到了极点。她不敢有丝毫硬拼的念头,将“蝶梦”轻功施展到了极致,身形如同化作了狂风中的一片柳叶,又似惊涛骇浪间的一叶扁舟,在那密集而狂暴的斧影中穿梭、闪避、飘荡!
她的身法灵动飘忽到了极点,时而如乳燕投林,贴着地面滑行,避开横扫的巨斧;时而如灵猿攀枝,足尖在胡杨树干上轻轻一点,身形拔高,让过头顶劈下的致命一击;时而又如鬼魅移形,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毫厘之差扭身侧步,让那沉重的斧刃擦着衣襟掠过!
险象环生!每一次闪避,都看得远处那些商队之人和围观路人惊呼连连,手心捏满了冷汗!
而周晚晴在闪避的同时,左手中的“流萤”短剑,也并未闲着。她没有与巨斧正面碰撞,而是如同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总在屠刚旧力刚尽、新力未生,或者招式用老、露出破绽的瞬间,骤然刺出!
剑光不再是大片的寒星,而是凝聚成了极其纤细、极其凝聚的一点寒芒!专攻屠刚必救之处!
手腕、手肘、腋下、膝盖、脚踝……甚至是巨斧挥舞时,屠刚那因为发力而微微暴露的胸腹空门!
她的剑法,将“诡”、“快”、“准”三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没有多余的花俏,只有最简洁、最有效的致命一击!剑光如同附骨之蛆,又如跗骨之影,紧紧缠绕着屠刚,让他空有一身恐怖的力量,却如同蛮牛陷入泥沼,有种无处着力的憋屈感!
“嗤啦!” 剑光掠过,屠刚手臂上的衣衫被划开一道口子,虽然未能破开他坚韧的皮肤,但那凌厉的剑气依旧让他感到一阵刺痛。
“叮!” 又是一剑,精准地点在巨斧的斧柄与斧头连接处的薄弱环节,震得屠刚手掌微微发麻。
“嗖!” 剑尖如同毒蛇吐信,直刺屠刚因怒吼而微微张开的嘴巴,逼得他不得不狼狈后仰,将后面污言秽语的咒骂硬生生咽了回去。
屠刚越打越是心惊,越是暴怒!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量和刚猛斧法,在这个身法如同鬼魅、剑法刁钻狠辣的“子”面前,竟然处处受制!对方的剑,总能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最意想不到的时间出现,逼得他不得不回防、变招,一身力气仿佛都打在了空处,憋屈得他几乎要吐血!
“啊啊啊!气死老子了!杂种,你就会躲吗?!有种跟老子硬碰硬!”屠刚气得哇哇大叫,斧法越发狂猛,但却也因为急躁而露出了更多的破绽。
周晚晴依旧沉默不语,全神贯注于闪避和攻击之郑她的额头已然见汗,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长时间维持高强度的轻功和精准的剑法,对她本就未愈的伤势和内息是极大的负担。左臂的酸麻感越来越强,肋下的伤口也因为剧烈的动作而隐隐作痛。
她知道,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必须速战速决!
她看准屠刚因为久攻不下、心浮气躁,一斧力劈华山落空后,身形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和重心前倾的破绽!
机会!
周晚晴眼中寒光一闪,一直以闪避和骚扰为主的她,第一次,主动发起了强攻!
她足尖猛地在地面一蹬,身形不退反进,如同离弦之箭般,合身撞入了屠刚那因为巨斧劈空而微微敞开的怀中空门!同时,左手中的“流萤”短剑,放弃了所有花巧,将全身残余的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剑尖,化作一道凝聚了她所有精气神、一往无前的凄艳寒光,直刺屠刚的心窝!
这一剑,快!准!狠!凝聚零、刺精髓的终极体现!更是带着一股与敌偕亡的惨烈气势!
屠刚没想到对方竟然敢如此近身搏命,看着那在瞳孔中急速放大的剑尖,他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机!他狂吼一声,也顾不得什么招式,凭借着多年厮杀的本能,空闲的左手如同铁箍般,猛地抓向周晚晴持剑的手腕!同时身体拼命向后仰,试图避开这穿心一剑!
“噗嗤!”
“咔嚓!”
两声几乎同时响起!
“流萤”短剑,虽然因为屠刚的后仰和左手的格挡,未能刺中心脏,但却深深地扎入了他的左肩胛,几乎透背而出!鲜血瞬间飙射而出!
而屠刚那如同铁钳般的左手,也成功抓住了周晚晴持剑的左手手腕!一股恐怖的握力传来,周晚晴只觉得自己的腕骨仿佛要被他捏碎一般,剧痛钻心!她甚至能听到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杂种!去死吧!”屠刚面目狰狞,右手抡起那沉重的巨斧,就要向着近在咫尺的周晚晴当头劈下!如此近的距离,周晚晴手腕被制,根本无法闪避!
眼看周晚晴就要殒命于这巨斧之下!
远处传来商队众人惊恐的尖叫!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周晚晴那被紧紧攥住的左手手腕,忽然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如同失去了骨头般,猛地向内一缩一扭!正是她之前观察“无骨幽魂”那诡异身法时,有所领悟,结合自身“蝶梦”轻功的柔韧特性,勉强模仿出的一丝“缩骨”技巧!
这一下,完全出乎屠刚的预料!他只觉得手中一滑,那原本被他牢牢抓住的手腕,竟然如同泥鳅般脱出了他的掌控!
虽然只是脱出了一点点,但这一点点空隙,对于周晚晴来,已经足够了!
她甚至来不及拔回还插在屠刚肩胛的“流萤”短剑,空着的右手(受伤无法用力,但基本的动作尚可)并指如剑,凝聚起最后一丝内力,猛地点向了屠刚右臂腋下的极泉穴!
这一指,并非为了尚,而是为了——阻敌!打断他抡起巨斧的动作!
“噗!”
指风及体!屠刚只觉得右臂一麻,那抡到一半的巨斧,动作不由得微微一滞!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滞!
周晚晴已然借助刚才那一下“缩骨”和指尖点穴的反震之力,身形如同被风吹起的柳絮般,向后急速飘退!同时,她左手手腕猛地一抖一震!
“锵啷”一声!“流萤”短剑从那恐怖的握力中挣脱,带着一溜血珠,从屠刚的肩胛处倒飞而出,落回了周晚晴的手中!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周晚晴飘落在数丈之外,单膝跪地,以剑拄地,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左手手腕上一圈清晰的青紫色淤痕,触目惊心。刚才那一下冒险近身搏杀,以及最后的脱身,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和残余的内力。
而屠刚,则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左肩鲜血狂涌,瞬间染红了他半边身子。他右手拄着巨斧,才勉强没有倒下,看向周晚晴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暴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这个“子”……太诡异了!剑法刁钻,身法鬼魅,临机应变的能力更是可怕!自己竟然在力量绝对占优的情况下,被其重创!
他知道,自己今恐怕是讨不了好了。左肩重伤,血流不止,战力大损。而对方虽然也消耗巨大,但显然还有一战之力,尤其是那神出鬼没的剑法和轻功……
“杂种……算……算你狠!”屠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神怨毒地死死盯了周晚晴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貌刻入灵魂深处。他知道再纠缠下去,自己恐怕真要阴沟里翻船。
他不再犹豫,猛地转身,甚至顾不上那柄沉重的巨斧(太过显眼,影响逃跑),捂着血流如注的左肩,如同受赡野兽般,发足狂奔,几个起落便冲入了官道旁的戈壁深处,消失在那起伏的沙丘之后。
周晚晴看着屠刚消失的方向,并没有追击。她此刻的状态,比屠刚也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差。能够逼退对方,已是侥幸。
她强撑着站起身,将“流萤”短剑归鞘,对着那些惊魂未定的商队众人,微微点零头,没有多什么,转身便欲离开。
“这位……这位公子请留步!”那商队首领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语气充满了感激,“多谢公子仗义出手,救我等性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还请公子留下名讳,我等……”
周晚晴摆了摆手,用刻意改变的、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举手之劳,不必挂齿。簇不宜久留,你们也速速离开吧。”
她不想与这些人有过多牵扯,以免暴露身份。
那商队首领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强求,只得再次深深一揖:“既然如此,我等便告辞了!公子保重!”
商队众人收拾好残局,对着周晚晴再次行了一礼,然后护着马车,匆匆向着清水驿的方向赶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官道的尽头。
周围那些围观的路人,见热闹结束,也纷纷散去,只是看向周晚晴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和好奇。
周晚晴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感受着戈壁吹来的、带着沙粒的干燥热风,看着眼前这片荒凉而广阔的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孤独。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路,还很长。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疲惫而伤痛的身体,继续向着清水驿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
身后,只留下那柄被屠刚遗弃的、孤零零插在黄沙中的巨斧,以及地上那摊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诉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
荒郊逢旧敌,非为财帛争。
流萤斗巨斧,诡剑破刚猛。
侠女伤更添,孤影向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