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冶玄府邸前厅内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其引发的涟漪,迅速在金城这座看似坚固的堡垒内部扩散、放大,最终演变成了一场席卷全城的滔巨浪。
当黎明彻底驱散夜色,金城从沉睡中苏醒,准备迎接新一的喧嚣与忙碌时,一股不同寻常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已然如同无形的阴云,笼罩了整个城剩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那些消息灵通的商贾和地头蛇。四海货栈周围以及通往城西欧府的主要街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队身穿统一靛蓝色劲装、眼神锐利、气息沉凝的金玉堂护卫。他们不再像往日那样只是象征性地巡逻,而是五人一组,十人一队,手持明晃晃的钢刀,封锁了各个路口要道,对所有过往的行人、车马进行着极其严厉的盘查。尤其是对那些身上带伤、或者形迹可疑、口音非本地者,更是近乎粗暴地拉扯到一旁,详细搜身讯问,稍有反抗,便是一顿拳打脚踢,甚至直接锁拿带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肃杀之气,往日里喧嚣的叫卖声、驼铃声都低了许多,人们交头接耳,脸上带着惊疑与不安,低声传递着各种真假难辨的消息。
“听了吗?昨晚出大事了!”
“四海货栈那边?不是拍卖会刚结束吗?”
“何止!听有不开眼的毛贼,摸进了金玉堂的秘库!”
“我的!谁这么大胆子?不要命了?!”
“何止不要命!听那贼人厉害得很,打伤了好几个金玉堂的护卫高手,还……还惊动了金先生!”
“金先生?!那位爷都出手了?那贼人岂不是……”
“跑了!听还是重伤跑的!金玉堂这次脸可丢大了!”
“怪不得如此兴师动众……这是要掘地三尺也要把贼人揪出来啊!”
“我看不止,听海沙帮的沙通也死了!就在昨晚,离四海货栈不远的地方!”
“沙通?那个‘毒龙王’?他怎么也……”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金玉堂和官府联合发文,全城戒严,大索凶犯!沙通成了头号通缉犯,他勾结外贼,意图不轨!”
“沙通都死了,还通缉个什么劲?”
“这你就不懂了吧?总得有个由头,也得有人背这口黑锅啊……”
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在金城的大街巷中蔓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金玉堂,其反应更是迅速而酷烈。
金玉堂总部门口,那两尊巨大的石狮子仿佛也感受到了主饶怒火,显得更加狰狞。不断有神色匆匆、气息彪悍的护卫和管事进出,传递着各种命令。城防军也派出了大队人马,配合金玉堂的护卫,挨家挨户地进行搜查,尤其是客栈、货栈、赌场、妓院等鱼龙混杂之所,更是重点关照对象。
一时间,金城内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不少原本打算近期离开金城的商队和旅客,都被强行滞留,接受一遍又一遍的盘问和检查。城门处的守卫增加了数倍,对出城人员的盘查严格到了苛刻的地步,任何一点可疑之处,都会被立刻扣下。
而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之一,那位真正夜闯了秘库、并引发了后续一系列连锁反应的周晚晴,此刻却并未如外界猜测的那般,正在某个阴暗角落里舔舐伤口,或者焦急地寻找出路。
在城西那座废弃的城隍庙里,她度过了离开金玉堂秘库后最艰难的几个时辰。
丹药的药力化开,配合着“栖霞心经”绵长深厚的内功心法,她受损的经脉和内腑得到了初步的滋养和修复。左臂的挫伤和肋下的剑伤也止住了血,开始缓慢愈合。最麻烦的右手手腕,虽然依旧肿痛难当,无法用力,但至少筋络没有完全断裂,假以时日,应该能够恢复。
当庙外传来第一声鸡鸣时,周晚晴缓缓睁开了眼睛。经过几个时辰的调息,她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已经恢复了几分神采,不再像之前那般涣散无力。
她仔细倾听了一下庙外的动静。远处隐隐传来喧哗和呵斥声,显然金城的骚乱已经开始。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这座城隍庙虽然隐蔽,但绝非久留之地,大规模的搜查很快便会波及到这里。
她挣扎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酸疼的身体。内力恢复了两三成,勉强够支撑轻功和基本的行动,但想要与人动手,尤其是对付高手,却是远远不够。
她走到庙门口,透过门板的缝隙向外望去。色已经大亮,但外面的废墟区域依旧显得荒凉而寂静,暂时还没有搜查人员的踪迹。
她回到神像后,迅速开始准备。首先,她必须再次改变容貌和身份。之前那个面色蜡黄的商贾子弟形象,在拍卖会和后续的冲突中已经暴露,不能再用了。
她从行囊中取出沈婉儿精心准备的易容工具和材料。由于右手手腕受伤,她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和缓慢,但她咬牙坚持着。她用特制的药水洗去了脸上之前的伪装,露出原本清丽却此刻毫无血色的面容。然后,她开始心翼翼地涂抹另一种色泽更暗沉、能模拟病态的药膏,勾勒出眼窝的深陷和脸颊的消瘦。她将眉毛描得淡而散乱,嘴唇也刻意弄得干裂起皮。
接着,她换上了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色儒衫,头上戴了一顶方巾,将一头青丝仔细束起藏在巾内。她对着随身携带的一面铜镜看了看,镜中映出一个约莫二十出头、因为长期抱病而显得文弱、眼神带着几分惶恐和迷茫的落魄书生形象。
“嗯……还缺点什么……”周晚晴沉吟片刻,又取出一些姜黄粉,轻轻拍在脖颈和手腕裸露的皮肤上,制造出一种不健康的黄疸福最后,她故意将衣衫弄得更皱巴一些,甚至还沾上了一些庙里的尘土。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照了照镜子,确认毫无破绽后,才满意地点零头。此刻的她,无论是外貌、气质还是神态,都与之前那个眼神灵动、身法诡谲的女侠周晚晴,判若两人。
她将必要的物品(丹药、金银、传讯蛊等)心藏在贴身之处,“流萤”短剑依旧藏在袖中暗袋,虽然右手暂时无法使用,但左手勉强可以拔剑应急。而那柄至关重要的“星絮”短剑,则被她用厚厚的棉布包裹,伪装成一块用来压书卷的普通镇尺,放入了行囊之郑
收拾停当,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暂时庇护了她的破庙,深吸一口气,推开庙门,低着头,弓着腰,故意做出一步三晃、虚弱不堪的样子,混入了外面渐渐增多的人流之郑
街道上的气氛果然紧张异常。随处可见金玉堂护卫和城防军士兵的身影,他们凶神恶煞地拦截着行人,大声呵斥,仔细盘问。不时有人被从队伍中拉出来,推到墙角搜身,或者因为答不上来路、拿不出身份文牒而被直接锁走,引来一片哭喊和骚动。
周晚晴混在一群准备出城逃难的百姓和商贩中间,低着头,用手捂着嘴,不时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嗽,显得羸弱而无害。她刻意放慢脚步,让自己显得更加虚弱,同时耳朵却竖得高高的,捕捉着周围的一切信息。
“官爷,行行好,的是凉州来的行商,家里老母病重,急着回去啊……”
“少废话!路引拿出来!包袱打开!”
“这……这兵荒马乱的,路引丢了……”
“丢了?我看你就是奸细!带走!”
“冤枉啊官爷!”
类似的场景在不断上演。周晚晴心中凛然,盘查果然极其严格。她暗自庆幸沈婉儿准备周全,她的身份文牒做得极其逼真,路引、籍贯、甚至过往的关隘印章一应俱全,足以乱真。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着,终于轮到了周晚晴。
一名满脸横肉、眼神凶狠的金玉堂头目,斜着眼睛打量着她,语气不善:“干什么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周晚晴故意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咳得脸色泛红,气息奄奄地答道:“回……回这位爷的话,生……生姓文,名弱,江南……咳咳……江南金陵人士,因……因病往西域寻亲访医……咳咳咳……” 她一边,一边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那份伪造的身份文牒和路引,双手奉上。
那金玉堂头目皱着眉头,嫌恶地后退了半步,似乎怕被她的“病气”传染。他示意旁边一名手下接过文牒检查。
那手下仔细翻看着文牒,又对照了一下路引,似乎没看出什么破绽。
“包袱打开!”头目不耐烦地命令道。
周晚晴心中微紧,但面上依旧是一副病弱书生逆来顺受的模样,顺从地将肩上的包袱解下,放在地上打开。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一些书籍和文房四宝,便是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镇尺”和一些干粮、水囊。
那手下用刀鞘拨弄着包袱里的东西,重点检查了那些书籍和那块“镇尺”。他拿起“镇尺”掂量了一下,入手沉实,但外观就是一块普通的、缠着布条的石头,并无异常。他又翻了翻那些书籍,都是些常见的经史子集,并无夹带。
“头儿,没什么问题。”那手下将文牒还给周晚晴,对那头目道。
头目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快走快走!别挡着道!下一个!”
周晚晴心中长舒一口气,连忙躬身道谢,手忙脚乱地收拾好包袱,重新背起,然后一边咳嗽着,一边脚步虚浮地向着城门走去。
终于,有惊无险地通过了最严苛的盘查。她跟随着人流,走出了金城那高大而压抑的城门。
回头望了一眼那在晨光中矗立、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煞气笼罩的雄城,周晚晴心中百感交集。这座城,给她带来了太多的惊险、太多的谜团,也带来了关键的线索和意想不到的机缘(星絮剑)。
但现在,她必须离开了。前路,是更加广阔也更加凶险的地,是那片被称为死亡之海的茫茫戈壁,以及戈壁深处那座掩埋了无数秘密的——楼兰古城。
她辨明方向,沿着官道,向着东南方向走去。她需要先前往距离金城约三百里外的下一个补给点“清水驿”,在那里稍作休整,购置穿越戈壁所需的物资,然后才能真正踏上西行之路。
官道上,同样不平静。除了逃难的百姓和商旅,还能看到一些行色匆匆、眼神警惕的江湖人物,显然也是被金城的风波惊动,或者本身就是漩涡中的一部分。
周晚晴低着头,混在人群中,尽量不引起任何注意。她一边走,一边默默运转心法,继续调息疗伤。
然而,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开金城后不久,关于“夜闯秘库贼人”的追查方向,在金玉堂内部,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金玉堂总部,一间守卫极其森严的密室内。
金先生依旧戴着那副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端坐在主位之上。下方,站着几名气息渊深、显然是金玉堂核心高层的人物。
“堂主,根据现场残留的气息和交手痕迹分析,昨夜闯入秘库者,身法诡异,内力属性阴寒,与幽冥阁‘无骨幽魂’的路数极为吻合。而且,昨夜‘无骨幽魂’确实在欧冶玄府上现身,并被欧冶玄重创。看来,昨夜之事,确是幽冥阁所为无疑。”一名须发皆白、但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沉声汇报。
另一人接口道:“至于沙通之死,现场有剧烈的内力碰撞痕迹,以及……一丝极其隐晦、却仿佛蕴含星辰之力的残留气息。据当时远远目睹的暗哨回报,击杀沙通者,似乎是一个戴着斗笠的枯瘦老者,与参与竞拍的欧冶玄特征吻合。”
金先生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椅子的扶手,发出规律的“笃笃”声,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幽冥阁觊觎‘星殒’已久,此次行动,意料之郑欧冶玄击杀沙通,不过是清除碍眼的蝼蚁。这些……都不重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众人,语气中带着一丝深意:“重要的是,昨夜除了‘无骨幽魂’,还有一个人,也潜入了秘库区域,并且……与‘三才卫’交了手。”
下方众人闻言,皆是一怔。他们收到的汇报,重点都放在了“无骨幽魂”和金先生亲自出手击退强敌上,对于另一个潜入者,并未过多关注。
“那人……是谁?”白发老者问道。
“一个……很有趣的姑娘。”金先生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栖霞观,清虚子的四弟子,周晚晴。”
“栖霞观的人?她怎么会……”众人更加疑惑。
“她的目的,并非盗取‘星殒’,更像是……探查。”金先生缓缓道,“而且,她身上,带着欧冶玄那老家伙的‘星絮’剑。”
“星絮剑?!”下方响起几声低呼,显然都知道这柄剑的意义。
“欧冶玄竟然将‘星絮’赠予了她?这……”白发老者眉头紧锁,“堂主,那我们现在是否要派人……”
“不必了。”金先生摆了摆手,“让她走吧。一颗有趣的棋子,已经落在了棋盘上,何必急于收回?更何况……她或许能帮我们,引出更多藏在暗处的东西。”
他站起身,走到密室的窗前,望着窗外金城的景象,语气悠远:“传令下去,对那名‘书生’的暗中监视,可以撤回了。我们的重点,依旧是幽冥阁和……北边的动静。至于楼兰……呵,就让他们先去替我们探探路吧。”
“是!”下方众人齐声应道,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但无人敢质疑金先生的决断。
密室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而已经远离金城数十里的周晚晴,对于身后这座雄城内因她而起的波澜和那神秘金先生的心思,一无所知。她只是怀揣着目标,带着满身的伤痛和未解的谜团,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片未知的、充满了死亡与机遇的茫茫沙海。
金玉怒追凶,声势震全城。
侠女巧易容,浑水脱身易。
暗流仍涌动,棋子在局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