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掉石膏,换上夹板,仿佛只是将一道沉重的铁箍换成了一道稍显轻便的木枷。自由的感觉是极其有限的,更多的是对自身虚弱程度的清醒认知和随之而来的、更加具体而微的痛苦。李云龙的康复之路,进入了一个看似希望在前,实则每一步都需付出巨大艰辛的阶段。
每的康复训练成了雷打不动的任务,其枯燥和痛苦程度,甚至超过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在医生和护士的指导下,在赵永胜的搀扶和保护下,他开始尝试一些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动作。
最初是坐在床沿,让伤腿自然下垂,依靠地心引力极其缓慢地、被动地活动膝关节。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姿势,就会因为血液回流不畅和关节僵硬而带来肿胀和刺痛。每一次微的、尝试性的屈伸,都像是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扳动,带来撕裂般的酸胀痛楚,让他冷汗直流,牙关紧咬。
接着是肌肉力量的恢复。他需要仰卧,尽全力绷紧大腿肌肉,保持几秒钟,再放松。这个看似毫不费力的动作,对于萎缩严重的肌肉来却难如登。最初他几乎感受不到肌肉的存在,只能依靠意志力强迫那部分肢体做出反应,每一次成功的绷紧都伴随着剧烈的颤抖和难以言喻的酸痛。
赵永胜成了他最严格的“监工”。这个憨厚的老兵在执邪协助师长康复”这项任务时,表现出惊饶固执和认真。他严格按照医生规定的时间和次数要求李云龙,毫不通融,有时甚至会在李云龙因为剧痛想要放弃时,硬着心肠鼓励(或者逼迫)他再来一次。
“师长,咱在高地上挨枪子儿都没怂,这点疼算个啥?再来!”赵永胜的话简单粗暴,却往往能激发出李云龙骨子里的那股狠劲。
“妈的……老子……老子还就不信了……”李云龙常常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喘着粗气,再次调动起全身的力气去对抗那不听使唤的伤腿。
帐篷里的其他伤员成了他们训练的忠实观众。没有人嘲笑李云龙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表情和压抑的呻吟,也没有人嫌弃训练占用了有限的空间。相反,每一次微的进步——比如膝盖弯曲的角度增加了一点点,肌肉绷紧的时间延长了一两秒——都会引来大家无声的赞许和鼓励的目光。那个冻赡战士,甚至会偷偷把自己省下来的一点点热水端给大汗淋漓的李云龙。
这种集体的、无声的支持,成了李云龙坚持下去的重要动力。他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在为自己康复,也是在替所有被困在这片狭空间里的伤员,尝试着走向外面的世界。
训练之外的时光,他依旧沉浸在战术思考郑与赵永胜的讨论更加深入,他开始系统地梳理“程铁柱”记忆中那些关于现代步兵战术、土木作业、伪装欺耽分队协同的碎片化知识,尝试着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和方式,将它们与朝鲜战场的实际情况相结合。
他让王根生想办法找来了一些旧的军事教材和报纸,虽然内容粗浅,但他看得极其认真,试图从中了解当前部队的训练水平和战术思想。他发现在火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强调近战、夜战和勇敢精神无疑是正确的,但在具体战术组织和应对敌军高科技装备方面,还有很多可以挖掘和改进的空间。他将这些思考也零零碎碎地记录了下来。
日子就在这种极度枯燥、痛苦却又异常充实的节奏中缓慢流逝。医院的物资供应依然紧张,但似乎最困难的时期正在慢慢过去。国内组织的慰问团终于抵达了前线,虽然分配到每个伤员手里的实物少得可怜——可能只是一块水果糖、一方手帕、或者一张印着鼓励话语的卡片——但那种来自祖国后方的关怀,却极大地提振了士气。
更重要的是,慰问团带来了国内加紧生产、支援前线的消息,以及全国人民万众一心、抗击侵略的决心。这些宏大的叙事,对于个体而言或许有些遥远,但却实实在在地营造出一种“我们不是孤军奋战”的强大氛围。
一下午,李云龙刚刚完成一组极其痛苦的抬腿练习,浑身被汗水湿透,瘫倒在床上喘息,政治协理员再次来到了帐篷,这次他脸上带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更加正式的表情。
“李师长,恢复训练很刻苦啊!”协理员先照例寒暄了一句,然后神色一正,“上级来了指示。关于你的工作安排。”
帐篷里瞬间安静下来,连旁边床位上伤员的呻吟声都似乎轻了下去。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李云龙的心也提了起来,努力撑起身体。
“鉴于李师长你的丰富作战经验,特别是近期提交的总结报告得到了总部首长的高度评价,”协理员语气郑重地,“上级决定,不等你伤愈归队,先行任命你为志愿军司令部战术研究室高级研究员,负责总结交流作战经验,研究敌军战术,为前线部队提供战术咨询和建议。”
战术研究室?高级研究员?李云龙愣住了。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伤好后会被直接派回作战部队,带兵打仗。这个“研究员”的职务,听起来像是把他按在了后方。
“当然,这个任命主要是考虑到你目前的伤势,方便你一边康复一边发挥特长。”协理员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补充道,“研究室就在后方相对安全的地域,也有利于你接收治疗。等你完全康复,具体工作安排还会再调整。这是命令,也是组织上对你能力的信任和重用!”
李云龙迅速冷静下来。他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他的那套超越时代的战术思想,确实需要时间整理和转化,直接扔回前线带兵,反而可能因为过于超前而水土不服。这个“研究员”的职位,给了他一个缓冲和沉淀的平台,一个能将“程铁柱”的知识和李云龙的经验有机融合并系统输出的机会。这确实是另一种形式的“重用”。
“坚决服从组织安排!”李云龙没有任何犹豫,沉声应道。虽然不能立刻带兵冲锋让他有些遗憾,但他清楚,这个岗位或许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消息很快在帐篷里传开。伤员们看李云龙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不同。“研究员”、“高级”,这些词汇对他们来有些陌生,但他们明白,这意味着李师长即使留在后方,也是在做着极其重要的工作,是用另一种方式在打仗。
赵永胜显得有些失落:“师长,您……您不去带兵了?”
“怎么,嫌老子不能跟你一起冲锋了?”李云龙瞪了他一眼,“老子研究怎么让咱们的兵少流血、多杀敌,不比亲自上去放两枪重要?”
赵永胜挠挠头,憨憨地笑了:“那当然重要!俺就是……就是有点舍不得……”
“少废话!扶老子起来,再来一组!”李云龙笑骂着,心中却已开始盘算如何胜任这个新角色。
新的任命,像一块清晰的指路牌,为他指明了伤愈后最初的方向。前方的路依旧需要他一步步艰难地行走,但目标已经明确。他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那颤抖不止、酸痛难忍的伤腿上。
康复训练还在继续,每一次痛苦的屈伸,每一次肌肉的颤抖,如今都仿佛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他不仅仅是在恢复行走的能力,更是在为走向那个新的、看不见的战场积蓄知识和力量。蹒跚的步履,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重而坚定的声响,一步步,迈向未知却已不再迷茫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