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刺史府的书房之内,孙耀将手中那只价值不菲的青瓷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他气得浑身发抖,在那几封刚刚送达的回信上,来回地踱步。
“王甫这个不识时务的老顽固!给他台阶他不下,非要拉着整个江南道给他陪葬!”
“这个老匹夫,我等官职同品!他竟敢如此羞辱于我,盛气凌人!”
孙耀停下脚步,看着一旁神色依旧平静的杜原,泄了气般地瘫坐在太师椅上,脸上满是颓然。
“杜先生,你也看到了。这帮人,一个个都是人精。钱林想的是趁机夺权,李青是个只知之乎者也的书呆子,周平更是个唯京城马首是瞻的蠢货!我孙耀人微言轻,这合纵之计,怕是……行不通了。”
杜原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将那几封回信一一收好,动作不急不缓。
“大人,王甫虽然看不起您,看不起其他的酒囊饭-袋。但他此刻,必然也已是焦头烂额,独木难支。”
杜原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既然‘请君入瓮’之计不成,我等……何不换个思路?”
“什么思路?”孙耀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雪中送炭’。”
杜原走到书案前,亲自铺开一张新的宣纸,提起笔,声音平稳。“王甫此人,刚愎自用,却也爱惜羽毛,自诩忠臣。我等只需顺着他的意思,向他‘示弱’,让他看到一丝守住辰州的希望。”
孙耀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正是。”杜原点零头,笔下的字迹,已跃然纸上。
他先为王甫,写下邻一封信,这是诱饵。
王兄如晤:前日送信,乃愚弟孟浪,还望王兄海涵。弟已痛定思痛,深知以我朔州疲敝之兵,断难独善其身。江南道安危,全系于辰州,全系于王兄一身!弟不才,愿倾全州之兵,凑齐精壮五千,即刻开拔,前往辰州城下,听凭王兄调遣!只求能为王兄分担一二,为我北玄,守住这江南门户!——弟孙耀再拜
写罢,他又铺开另一张纸,为云州刺史钱林,写下邻二封信。这是钩子,勾的是他的贪婪。
钱兄亲启:王甫匹夫虽顽固,却也为我等争取了时间。愚弟已决意,亲率五千精锐驰援辰州。然,此去名为助战,实为取势!辰州城高池深,南贼必顿兵于城下,久攻不克。届时,你我两路大军,只需从其侧后方,给予雷霆一击,便可一战而定!南贼军中,辎重无数,皆为其从徐州搜刮之民脂民膏。此战若胜,所有缴获,你我二州,平分如何?此乃泼富贵,稍纵即逝,望兄速速发兵,与我共取之!——弟孙耀
紧接着,是给青州刺史李青的信。
这是舞台,请他来唱戏。
李兄大才:前日闻兄欲以德化人,书信劝降,弟深感敬佩!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上之策!然,南贼势大,恐非一纸书信可以动摇。愚弟已决意发兵辰州,与王甫合兵一处,为李兄壮大声势。届时,我数万大军陈兵于城下,李兄再亲临阵前,宣读檄文,晓以大义。南贼见我朝军威与仁德,必军心动摇,不战自溃!慈千古美谈,非李兄不能成也!愚弟在辰州,静候佳音!——弟孙耀
最后,是给宁州总兵周平的信。这是鞭子,抽的是他的恐惧。
周兄鉴:辰州危急!簇若失,宁州将门户大开,直面南贼兵锋!愚弟已决意倾全州之力驰援,纵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然,唇亡齿寒。若我与王甫战死于辰州,下一个,便是周兄你!届时,你以为京中的柳太尉,会为你这失地之将,半句好话吗?望兄速速发兵,前来辰州会合,共抗国贼,方为上策!——弟孙耀
四封信,针对四种不同的人性,或示弱,或引诱,或吹捧,或恫吓,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让他们都把自己的兵马,带到辰州来!
“妙!妙啊!”孙耀看得是拍案叫绝,“先生此计,真是将人心算计到了骨子里!”
杜原将信稿推到孙耀面前:“大人,劳烦您,亲自临摹一份,即刻送出。”
当夜,杜原回到自己暂居的府邸。
他屏退左右,在密室之内,写下邻五封信,一封真正发往昊城的信。
白帅亲启:朔州之事,已尽在掌握。属下已设连环之计,诱辰州王甫开门揖盗,并引其余三州兵马,齐聚辰州城下。此计若成,孙耀手下那五千酒囊饭袋,不堪大用,恐误大事。恳请白帅,速派我南境精锐一支,伪装成朔州州兵,随孙耀一同入城。届时,只需一声令下,辰州便可不攻自破!
做完这一切,他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刺史府,孙耀的卧房之内。一名平日里颇受他信重的师爷,正跪在他的面前,一脸的“忠心耿耿”。
“大人!那杜原……他分明是没将您的安危放在眼里,只想拿您的性命,去博他自己的功名富贵啊!”
“啪!”一声脆响。孙耀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那师爷的脸上。
“滚出去!”
那师爷被打得晕头转向,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卧房之内,重归死寂。
孙耀缓缓地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轮冰冷的残月,脸上那副暴怒的表情,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清醒。
他当然知道杜原没安好心。他也当然知道,自己从答应杜原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可那又如何?
他孙耀现在,甚至不奢求什么新朝的官位了。
孙耀只求,等南境的大军,彻底拿下这五州之地后,那位七皇子殿下,能看在自己“从龙之功”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带着他的金银细软,去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安安稳稳地做个富家翁,了此残生。
这就够了。
孙耀此人虽贪,但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清醒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