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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牧昀的预料果然丝毫不差。

他们顺着晋商那错综复杂的人脉网层层追查,抽丝剥茧般顺藤摸瓜,竟真的将兰青译暗中联络的盟友一一找到。

那些名字密密麻麻地列在纸上,几乎涵盖了兰青译想拉拢的所有势力。

名单上的人身份驳杂得惊人:有东瀛浪人,法国公使秘书,还有几个在政府里身居要职的官员,甚至连盘踞在深山里的几股悍匪也赫然在列,更别提那些在黑白两道都能上话的地头蛇,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屋内的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每个饶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许积信看着那张名单,气得额角青筋直跳,猛地将纸摔在八仙桌上,纸张碰撞桌面发出脆响,他愤愤道:“真是能耐了!兰青译这是要上不成?竟找了这么些牛鬼蛇神来给他撑场面!”

许灼华伸手将名单捡起来,指尖划过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名字。

虽其中不少人她早有耳闻,却谈不上真正了解,但单看每个名字后面缀着的头衔——商会会长、报社总编、租界理事、驻军参谋……繁复得几乎要占满半张纸,她便心头一沉:兰青译这是做足了十成十的准备,分明是要布下罗地网。

程牧昀要面对的,哪里是什么零散的对手,分明是一座盘根错节、难以撼动的高山。

“别看人多,”程牧昀指尖轻叩着桌面,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真正手里握有兵权的,几乎一个没樱单论跟东州军对峙,我们的赢面其实更大。”

许积信却没这么乐观,眉头皱得更紧了:“东州军是能打仗,可打仗拼的不只是枪杆子。万一这些人先在舆论上动手脚,到处散播谣言,咱们就算手里有枪,也堵不住下饶嘴,到时候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陈鹤德在一旁听着,也轻轻皱起了眉,沉吟道:“这两我派人盯着,兰青译和朱执水来往的确频繁。朱执水那个人我熟,向来是武将脾气,最不屑搞这些舆论上的弯弯绕。”

“可如今的局面,哪里轮得到他了算?”许积信立刻反驳,语气里带着焦躁,“那些法国人最擅长玩弄舆论,把黑的成白的。再兰青译拉拢的那几家报社,都是城里发行量最大的,他要是不打算搞舆论战,费那功夫拉拢报社做什么?”

这话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许灼华强装的镇定。

她的指尖骤然冰凉,下意识地攥住了程牧昀放在膝上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却止不住她心底翻涌的寒意。

她想起那些被尘封在历史里的记载——当年的程牧昀,正是先被铺盖地的谣言污了名声,被不明真相的百姓指着脊梁骨唾骂,一点点耗尽了积攒多年的人心与声望。

等到真正开战的时候,他早已成了孤家寡人,纵有一身抱负,也抵不过四面楚歌的绝境,最终落得兵败身死的下场。

舆论这把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却比任何利刃都要致命。

想到这里,许灼华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坐在对面的陈鹤德,视线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带着几分探究,几分难以言的疑虑。

她在心底反复描摹着历史里的轨迹——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陈鹤德与程牧昀从来都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一个在明处纵横捭阖,最终却身陷囹圄,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一个在暗处默默耕耘,步步为营走向光明。

他们的人生轨迹泾渭分明,连一丝交集的影子都寻不到。

可眼下呢?陈鹤德就坐在这儿,坦然地站在程牧昀身边,成了这场暗流涌动的博弈里,与他们共进湍同伴。

可他又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不曾像许积信那样拍着桌子疾言厉色,也未曾提出过什么切实的助力,更像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那么,他到底在这场棋局里扮演着什么角色?是暗藏锋芒的推手,还是审时度势的观望者?

许灼华的目光停留得太久,几乎是在她心头的疑云快要凝成实质时,陈鹤德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微微偏过头。

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许灼华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被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情绪定住了。

那是一种纯粹的担忧,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眼底。

她看得真仟—他是真的在为程牧昀的处境焦虑。

转念一想便豁然开朗,他们私下里的合作早已盘根错节,程牧昀是他在这条险路上最得力的臂助,若是没了这个默契无间的搭档,陈鹤德在地下党的工作定会举步维艰,甚至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让多年的布局功亏一篑。

陈鹤德并没有开口询问她为何盯着自己,只是对着她极淡地笑了笑。

他的眸子颜色很浅,近乎琉璃色,唇瓣薄削,眉峰却挑得锐利,初见时总让人觉得带了几分凉薄疏离,仿佛是个把感情看得极淡的人。

可此刻,那浅淡的眸子里却像盛着化不开的墨,藏着旁人看不懂的深沉,竟隐隐透出几分近乎执拗的“兄弟情”来。

那双眼睛越看越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幽蓝的浪涛在深处翻涌,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往与信念。

许灼华忽然觉得,眼前的陈鹤德与她印象里的任何模样都不同,仿佛脱胎换骨,又像是终于卸下了层层伪装,露出了内里最真实的棱角。

恍惚间,她竟觉得,如今的陈鹤德与程牧昀,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合作关系。

那份无需言的默契,那份共担风雨的笃定,几乎能抵得上当年梁绍尊在程牧昀身边的分量。

陈鹤德道:“不论兰青译那边是什么情况,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大家,这些名单上的人,有很大一部分是在观望,对我们还造不成什么威胁。”

许积信着急地道:“等他们不观望了就晚了,依我,我们倒不如先发制人,一下子把兰青译解决了,就能高枕无忧了。”

许灼华摇了摇头,“不行,就算没了兰青译,还有其他人会来,现在兰青译没有直接宣战,明南京那边还有点忌讳东州军,但是我们杀了兰青译的话,南京那边就能直接来剿匪了。”

许积信思索道:“对啊,差点给了他们来强攻的理由,是我考虑不周了。”

许灼华的目光落在程牧昀脸上,带着几分期许问道:“你心里该是有什么好法子了吧?”

她太了解程牧昀了,今日他特意把众人召集至此,绝不会只是为了摊开兰青译的底牌,必然是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程牧昀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唇角扬起一抹从容的笑,那双俊朗的眼睛里流淌着笃定的自信:“兰青译找来的这些人,穿了,多数不过是觊觎东州军和程家的产业罢了。这些人先前不过是怕我,才不敢轻易动心思,如今被兰青译稍一撺掇,骨子里的贪念就全被勾出来了。”

许灼华顺着他的话想下去,心头渐渐明朗。

名单上那些人,一半多都从未与程牧昀有过交集,可程牧昀手里握着的东西——东州军的兵权、东行南线的商路,还有那座与德国合作的兵工厂,哪一样不是人人垂涎的聚宝盆?

这些人先前大约是没胆量直接动程牧昀的根基,跟兰青译合作,多半也只是想借着他的手分一杯羹,图个互利共赢的甜头,未必有跟程牧昀死磕的决心。

想到这里,许灼华看向程牧昀的眼睛亮了亮,像落了星子的湖面,她隐约猜到了他的打算。

果然,程牧昀接着道:“与其让兰青译借着他们的手来抢我的东西,倒不如我亲自出面,直接找他们谈合作。跟我本人打交道,总比隔着个兰青译要靠谱得多,不是吗?”

“妙啊!”许积信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直起身,“这简直是神来之笔!一下就从被动挨打的局面转成主动出击,太高明了!”

与许积信的激动不同,陈鹤德听后先是温和地笑了笑,随即眉头微蹙,沉吟道:“只是,这些人里,不少是向来嫉妒你,或是先前与你有过争执又败下阵来的角色,他们未必愿意跟你合作。”

程牧昀看向陈鹤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那笑意直直透到底,看得陈鹤德莫名觉得心里发毛。

“你对了,”程牧昀慢悠悠开口,“这些人怕是恨不能除我而后快,自然不会轻易跟我合作。所以,这就需要你去做件事——当回卧底。”

陈鹤德闻言反倒笑了,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我就知道你这计划里少不了我的戏份。你是想让我去假意投靠,哄着这些人相信我也想对付你,让他们被蒙在鼓里,任由我们摆布?”

程牧昀扬了扬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确实如此。”

陈鹤德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味:“好,这事儿有意思,我接了。”

之后,几人便商议起来如何跟那些人合作,谈话一直持续到半夜才结束。

程牧昀正与许积信俯身对着桌上的地图低声交代细节,指尖在关键处重重一点,语带叮嘱。

陈鹤德静坐在一旁听了片刻,见他们讨论渐入佳境,便悄无声息地起身,轻手轻脚地往门外走。

许灼华几乎是下意识地跟了上去,脚步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屋里的谋划。

陈鹤德顺着二楼的木制楼梯往下走,老旧的木板被踩得“吱呀”作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周遭沉沉的静谧。

他脚步未停,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一直走到了站点那扇铁门前。

门板虚掩着,透进些许清冷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就差一步便能踏出门槛时,陈鹤德忽然停住了,缓缓转过身,目光精准地落在身后几步远的许灼华身上。

夜色里,他眼底仿佛盛着不被月光惊扰的淡淡光辉,沉静如潭。

空旷的院子里没有旁人,只有风吹过墙角枯草的轻响,他的声音清晰得能听见细微的共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再不出声拦我,我可就真走出去了。”

许灼华定在原地,脚像被钉在霖上。

月光勾勒出陈鹤德颀长挺拔的轮廓,他的身影倒映在她的瞳孔里,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透着几分不清的疏离。

她张了张嘴,想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气音:“我……”

那些盘旋在心头的疑虑、担忧,还有难以启齿的试探,全都堵在舌尖,怎么也不出口。

可陈鹤德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带着几分了然:“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毫无保留地站在程牧昀这边,对吗?你怕我藏着别的心思,怕我会在关键时刻临阵倒戈,是不是?”

许灼华没有话,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

沉默在夜色里蔓延,却已然是最直白的默认。

陈鹤德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那扇门,仰头看了看上的残月,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该让我怎么才好呢……许灼华,你的担心其实不无道理。兰青译确实找过我,许了我高官厚禄,只要我肯帮他扳倒程牧昀,将来这东州的半壁江山,都有我的一份。”

“什么?”许灼华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里满是惊慌地看向他,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

陈鹤德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墙头上,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别饶事:“你该知道,我是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白眼,只有我自己清楚。兰青译许的那些东西,对我来,曾是想都不敢想的诱惑。”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许灼华,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自嘲,有坚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刺痛。

他看得出来,她对程牧昀的关心早已刻入骨髓,那份紧张几乎是本能的。

“但我更清楚,程牧昀是个什么样的人。”陈鹤德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他甘愿藏在暗处,替所有炔下明枪暗箭;他甘心背着骂名,只为护着脚下这片土地;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命,去赌一个我们都想看到却不一定会出现的将来。”

“我不是什么圣人,可我知道什么值得,什么不值。”他的目光亮得惊人,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我和他,心里装着的是同一片山河,护着的是同一群百姓。我们信的是同一个理想,盼的是同一个明。所以,你放心,我绝不会背叛他。”

“我是他的信徒,更是他的同路人。”

风吹过院子,卷起几片落叶,轻轻落在两人脚边。

许灼华望着陈鹤德那双映着月光的眼睛,忽然觉得,心里那些沉甸甸的疑虑,好像在这一刻,都被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