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的莫斯科,冷得连骨髓都能冻住。
谢列梅捷沃机场的跑道上积雪没过脚踝,那架涂着深蓝星汉标志的波音747刚停稳,巨大的引擎还在轰鸣,喷出的热浪瞬间把周围的雪化成了一滩黑水。
舷梯还没架好,下面已经站了一排穿着厚呢子大衣的苏联人。不是克格勃,是苏军总后勤部的将军们,还有几个航空工业局的头头脑脑。
他们没带鲜花,也没带仪仗队。那一个个肩膀上扛着金星的大佬,这会儿眼神全死死盯着机腹缓缓打开的货舱门。
那里头没有外交文件,只有堆得像山一样的冷冻猪肉、午餐肉罐头,还有整箱整箱的高度二锅头。
“陆先生,您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领头的切尔诺夫上将是个红鼻头的大个子,看着陆青山走下来,那张平时板着的脸硬是挤出了一朵花。他也不管什么外交礼节,上来就要拥抱,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往货舱里瞟。
“将军言重了。”陆青山侧身避开了那个满是伏特加味的拥抱,紧了紧身上的黑色羊绒大衣,“生意而已。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都在仓库里,都在仓库里。”切尔诺夫搓着手,哈出的白气瞬间结霜,“只要物资一卸,车皮马上就能发往满洲里。”
陆青山点点头,对身后的林月强挥了挥手:“卸货。让大家都尝尝咱们华夏的猪肉炖粉条。”
机场边上,几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早就发动了。陆青山没急着去饭店,而是对切尔诺夫:“我要先去个地方。有些私账,得在那儿结。”
莫斯科郊外,第十四号特别监狱。
这里以前是关押政治犯的绝密地,现在连看守的狱警都穿着打补丁的棉袄。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伊万诺夫缩在墙角,那身笔挺的克格勃制服早就脏得看不出颜色,满头银发像杂草一样乱。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看到陆青山的一瞬间,他猛地平栏杆上,像是疯狗一样嘶吼:“陆!你这个魔鬼!是你!是你毁了这一切!”
陆青山站在铁栏杆外,神色平静得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的猴子。
“不是我。”陆青山从林月强手里接过一把椅子,坐下,“是你的贪婪,还有你那个早就腐烂的国家。”
“我要杀了你!只要我出去……”
“你出不去了。”陆青山打断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做工粗糙的木头套娃。
正是当初伊万诺夫寄到京城的那一个。
陆青山把套娃放在地上,一脚踢进栏杆里。
“打开看看。算是老朋友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伊万诺夫愣了一下,颤抖着手捡起那个套娃。他拧开第一层,空的。第二层,还是空的。
直到拧开那个只有拇指大的最后一层。
没有子弹,没有毒药。
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片。
伊万诺夫凑近昏暗的灯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是一张去往西伯利亚沃尔库塔劳改营的单程车票。发车时间,就在今晚。
“不……不!”伊万诺夫像是被抽了筋,瘫软在地上,“那里是死地!我不去!我是功勋特工!我有勋章!”
“你的勋章换不来一块黑面包。”陆青山站起身,拍了拍大衣上的灰,“你的上司把你卖了。价格不贵,五吨面粉,外加两箱抗生素。”
“因为你挡了大家吃饭的路。”
陆青山转身就走,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声音清脆。
身后传来伊万诺夫绝望的嚎叫,像是濒死的野兽。但很快,那声音就被厚重的铁门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当晚,莫斯科饭店的豪华包厢里,暖气烧得滚烫。
长条桌上摆满了鱼子酱、烤鹅,还有陆青山带来的茅台。
几个苏联航空动力学设计局的总师,喝得满脸通红。他们看着陆青山,就像看着散财童子。
“陆,那个黑海造船厂的图纸……”一个秃顶的老头打了个酒嗝,“那是绝密。要是让美国人知道……”
“瓦西里同志。”陆青山给他倒满了一杯酒,“美国人能给你们发工资吗?能给你们的设计局供暖吗?能让你们的孩子喝上牛奶吗?”
老头沉默了。
“但我能。”陆青山把一份合同推过去,“这上面不是美金,是物资清单。足够你们设计局所有人,舒舒服服过完这三个冬。另外,愿意去华夏的专家,工资翻倍,发美金,住别墅,配专车。”
瓦西里看着那份清单,手都在抖。
“签!”老头咬着牙,眼泪都要下来了,“这该死的世道。图纸留在这也是烂掉,不如换点吃的。”
就在这时,包厢大门被人粗暴地推开。
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美国人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神色紧张的苏联外交部官员。
是美国驻苏大使,威廉姆斯。
“停止!立刻停止!”威廉姆斯指着桌上的合同,脸都气歪了,“这是盗窃!这是对战略平衡的破坏!陆先生,你越界了!苏-27的发动机技术、航母设计图……这些东西绝对不能流向东方!”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陆青山坐在主位上,手里还端着酒杯,连屁股都没抬一下。
“大使先生,进门前不知道敲门吗?这就是你们美国饶礼貌?”
“别跟我扯这些!”威廉姆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代表美国政府正式警告你,这笔交易必须取消!否则,星汉集团将面临全面制裁!”
几个苏联专家吓得酒醒了一半,下意识地想把合同藏起来。
陆青山慢条斯理地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放下杯子,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林月强。”
“在。”
“把包拿来。”
陆青山接过那个黑色的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复印件,扔在威廉姆斯面前。
“《曙光协议》,第三款第四条。”陆青山指了指上面的签字,“里根总统亲笔签的字。星汉集团在苏联的一切商业行为,不受第三方干涉。怎么,大使先生想替总统毁约?”
威廉姆斯脸色一僵:“那是针对普通商业!不是军火!”
“在我眼里,这就是废铁收购。”陆青山站起身,走到威廉姆斯面前,比他高出半个头,压迫感十足。
“另外,大使先生,你要是敢搅黄了这笔生意……”陆青山凑到他耳边,声音低沉,“我就抛了手里那两百亿美金的国债。顺便,我在乌克兰和哈萨克斯坦还有不少朋友,他们要是闹起来,不定明就会把函头当烟花卖。”
威廉姆斯瞳孔猛地收缩。
“你这是讹诈!”
“是交易。”陆青山笑了笑,转头看向旁边那个负责接待的苏联副外长,“伊格纳耶夫同志,这位美国朋友好像不想让你们拿到那两百车皮的过冬煤炭和粮食。要不,咱们这合同先缓缓?”
伊格纳耶夫一听“煤炭”两个字,眼珠子都红了。
莫斯科的供暖厂煤仓已经见底了,再没煤,全城都得冻死。
“大使先生。”伊格纳耶夫上前一步,挡在陆青山面前,语气生硬,“这是苏联的内政。请您出去。这里不欢迎您。”
“你们……”威廉姆斯看着这群为了煤炭红了眼的苏联人,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会后悔的!这是一场灾难!”
“那是我们的事。送客!”伊格纳耶夫一挥手,两个克格勃卫兵直接架起威廉姆斯的胳膊,把他半拖半拽地弄了出去。
包厢门关上。
陆青山举起酒杯:“来,为了友谊,为了过冬。”
“乌拉!”
三后。
一列列挂着绿皮的专列,喷着白烟,驶离了莫斯科火车站。
车窗里,是一张张充满迷茫和期待的脸。那是几千名顶尖的工程师、科学家,还有他们的家属。
他们带着图纸,带着大脑,带着一个帝国的余晖,奔向那个遥远的东方。
陆青山站在站台上,看着列车远去。
雪越下越大。
他转过身,看着远处克里姆林宫顶上那面红旗。旗子在风雪中耷拉着,显得格外沉重。
“姐夫,这回咱们是不是把老毛子的家底都掏空了?”林月强站在旁边,哈着气问。
“这才哪到哪。”陆青山紧了紧围巾,“这只是第一批。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人才技术储备库。”
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陆青山接起来,那头传来陈老熟悉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青山啊。”
“陈老。”
“刚才海关那边汇报,第一批图纸已经过境了。好家伙,几吨重的资料啊。航空口的几个老院士激动得速效救心丸都吃了一瓶。”陈老的声音有些哽咽,“你子,这是给咱们国家抢回了二十年的时间啊。”
“都是应该做的。”陆青山看着漫飞雪,“家里怎么样?”
“家里好着呢。就是晓雪那丫头,抱着你买的那个地球仪,问爸爸在哪个点上。”陈老顿了顿,“青山,回来吧。庆功宴都准备好了,就在富强胡同你们家。咱们爷俩喝一杯。”
陆青山眼角的冷硬,在那一瞬间融化了。
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冰雪世界里,他刚刚埋葬了一个强大的敌人,肢解了一个庞大的帝国,但在这一刻,他只是一个想回家的父亲。
“好。”陆青山对着电话轻声,“我中午就回家。过年。”
他挂断电话,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红色的宫墙。
风雪中,一个时代正在落幕。而另一个时代,正在东方冉冉升起。
“走,回家。”陆青山钻进车里,“月强,让家里把饺子包上,我要猪肉大葱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