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室外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雨后清冽的风吹过,却带不起丝毫凉意,只有一股沉甸甸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倒塌的竹篱、凌乱的脚印,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都昭示着方才的冲突。
相术面对钟雄的质问和众人隐隐形成的合围之势,神色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指尖在阴阳爻盘上轻轻一划,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钟神侯,”他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莲花宗的清静?从几十年前那把火烧起来的时候,这里就没有清静了。”
他的目光掠过晦月、晦明,仿佛穿透了她们,看到了更久远的过去,最终定格在那扇紧闭的净室门上。
“晦月庵主,我来,只为了带走空了,并不想和莲花宗发生过多冲突。”
晦月师太眉宇间凝聚着凝重和不解:“相术宫主,你与我师尊……”
她话未完,一个冰冷得几乎掉渣的声音,如同从冰窟深处传来,截断了她:
“相术——!”
这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瞬间吸引了所有饶目光。
人群后方,三位老尼不知何时悄然站立。
为首的空尘师太,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僧袍,面容枯槁。但此刻,她脸上那惯常的温文恬静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扭曲的厉色,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燃烧着压抑了数十年的怨毒与仇恨,死死地钉在相术身上。
她身后的两位空字辈老尼,亦是面色沉凝,眼神锐利,气息与空尘隐隐相连,如同三柄即将出鞘的古剑,锋芒暗藏。
晦月、晦明等现任掌权者见到这三位,连忙躬身行礼,语气带着敬畏:“师叔(伯)!”
空尘师太却恍若未闻,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相术一人。
她向前缓缓踏出一步,僧袍无风自动,周身那股平和的气场早已被一股森然的煞气取代。
“我就知道,空了把你安置在了牙门山!”空尘师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不是害怕,而是极致的恨意被强行压抑后的波动:“我师父的血……我师祖的命……机宫那场大火,烧了三三夜,你忘了,我可没忘!”
相术看着判若两饶空尘,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空尘,多年不见,你的执念,更深了。”
“执念?!
”空尘师太像是被这个词刺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嘲讽:“若不是你们机宫引狼入室,招惹了龙门那群怪物,我师父、师祖怎么会死?!”
“他们……他们本是听闻人武学现世,想着去……去分一杯羹……”
到这里,她的话语哽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色,但立刻被更深的怨恨覆盖:“可结果呢?机宫是被龙门毁了不假,可我莲花宗前往的高手,还有那么多江湖同道,不是死在龙门手里,而是被你们机宫残存的疯子们……杀了个干干净净!”
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相术,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是你!是你们这些机宫的余孽!是你们像疯狗一样反扑!我师父、师祖一身佛法修为,本该颐养年,却……却尸骨无存!这笔血债,我不找你们机宫算,找谁算?!”
她身后的两位空字辈老尼也是眼泛红光,气息起伏不定,显然那段惨痛的记忆同样刻骨铭心。
这番控诉,如同揭开了血淋淋的伤疤,让在场不知详情的年轻弟子们面露骇然。
原来几十年前那场浩劫,并非简单的正邪之战,其中竟有如此曲折和血腥的内情。只是按照空尘的法,当年的江湖众门派,包括莲花宗在内,扮演的可不是什么光正伟的角色。
机宫,似乎也不是那三缄其口的魔宫。
相术面对这直指核心的指责,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龙门来袭,各位夹杂其中,谁分的清是谁?”
“当然,各派趁火打劫是事实,我机宫弟子护宫心切,杀红了眼,也是事实。”
“这笔糊涂账,你要全算在我头上,我也无话可。”
“但这满山的尼姑,修了一辈子的佛心,最后就落个趁火打劫,我同样也无话可!”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但你真正恨的,恐怕不只是我,还有她吧?”
“空了。”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净室门:“你盯了她几十年,不就是想知道我的下落,想找到我,为你师父师祖报仇吗?”
空尘师太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嘴唇哆嗦着,却没有立刻反驳,显然是默认了。
相术继续道:“你只知道她帮我藏身,却不知道她为什么帮我。你以为她背叛了莲花宗?不,她是在救莲花宗,也是在救这整个江湖。”
“救?哈哈哈哈哈!”空尘师太像是听到了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凄厉的冷笑,“她帮你这个机宫余孽躲藏,打造那劳什子的‘惊蛰之地’,这就是救莲花宗?”
“这就是救江湖?”
“相术,你休要再蛊惑人心!”
“是不是蛊惑,让她亲口告诉你如何?”相术不再看空尘,转向净室方向,声音提高了几分:“空了,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这出戏,该落幕了。”
净室内一片寂静。
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那扇门上,连空尘师太也暂时压下了翻腾的恨意,死死地盯着门口。
几息之后,门内传来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
“吱呀——”
净室的门被缓缓推开,脸色苍白、气息虚浮的空了大师,在晦明师太复杂的目光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她先是看了一眼满眼怨毒的空尘,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歉然,随即目光落在相术身上,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相术宫主,你终究还是来了。”空聊声音干涩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