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七盏莲灯在幕拖出流金尾焰时，蓝容正踮脚替白涵整理领口银鳞甲。
战神殿特有的寒铁气息混着他衣襟里的桃木香，惹得她指尖在护心镜上多停留了片刻。
\"这回的功德簿比往届厚三倍呢。\"她故意用账房打算盘的语调话，尾指勾住对方一缕垂落的银发，\"某些战神要是再敢弄碎西王母的琉璃盏......\"
白涵突然握住她捣乱的手，玄铁护腕贴着锁灵镯发出清越脆响。
他垂眸时睫毛在鼻梁投下蝶影，掌心炽热温度透过凤纹广袖传来：\"那盏灯碎得值当。\"话音未落，两人同时想起那夜莲灯传讯时，他甲胄内侧骤然浮现的凤族密语，耳尖都染了桃色。
\"娘亲快看我的乾坤仪！\"吟哕撞开云纱闯进来，发间沾着几片星屑，怀里抱着的青铜罗盘正咕噜噜吐着金豆。
少年将宝物往云案上一搁，金豆立刻蹦跳着拼出凡间舆图：\"我在仪枢加了文曲星砂，现在不仅能测风雨，还能显示哪里缺医少药呢！\"
蓝容捏诀拂过那些闪烁的光点，忽然在江南某处按住：\"簇的金豆为何发黑？\"
\"因为贪官把赈灾银炼成丹炉了。\"吟哕气鼓鼓地掏出一把龙鳞金撒上去，黑气霎时被金光吞噬，\"等我把乾坤仪改成能自动追踪浊气的版本，就让翠姑姑扮作散财童女......\"
话没完，琉璃盏里传来侍女笑骂：\"祖宗饶了我吧！
上回撞送子娘娘，害我被月老祠供了三个月香火！\"
欢声笑语中，白帝的龙纹靴已悄无声息落在殿外。
他望着嬉闹的三人，手中玉如意映出蓝容腕间时明时暗的锁灵镯——那是凤族私逃宫的铁证，此刻却被主缺成普通银钏，随着记账动作叮咚作响。
\"凡间二十年，宫二十。\"帝王叹息揉碎在蟠桃香里，他抬脚时，九重阶上的云雾自动铺成道路，\"容儿。\"
蓝容转身刹那，账册\"啪\"地合拢，恰到好处遮住页脚未褪的青灰。
她行礼时发间火羽簪流苏都不曾晃动，恭敬得仿佛从未揪过帝君的龙须：\"陛下，朱砂矿的收益......\"
\"孤准你将战神殿库房填满夜明珠。\"白帝抬手止住她话头，目光扫过白涵腰牌上新添的裂痕，\"但瑶池的蟠桃宴......\"
\"容儿定会亲自监制百花醴。\"她抢答得又快又乖，袖中却悄悄给吟哕打手势。
少年立刻举起改良到第三版的乾坤仪，金豆拼成的\"福寿安康\"四字差点晃花帝君的眼。
白涵忽然单膝点地：\"末将愿以千年俸禄作保。\"
云海有片刻凝滞。
白帝望着跪得笔直的战神和假装乖巧的凤族，忽然想起二十前那个浑身是血却死死护着锁灵镯的身影。
他甩袖震落满殿金辉，语气却软了三分：\"凤主前日传讯，她的火羽簪......\"
\"在妆匣里好生收着呢！\"蓝容猛地捂住发间熠熠生辉的簪子，眼尾垂落的弧度像极了幼时偷喝琼浆被抓包的模样。
直到帝君身影化作流光，她才长舒口气瘫坐在云锦垫上，腕间锁灵镯清脆地撞上白涵的护腕。
暮色渐浓时，吟哕伏在云案上画改良图纸，发梢金粉掉进墨汁里，晕开几点星芒。
翠的虚影正在清点龙鳞金，忽然\"咦\"了一声：\"怎么少了三枚？\"
蓝容闻言挑眉，却见白涵默默将手背到身后。
她顺着玄色披风摸去，果然在暗袋里触到圆滚滚的金币——正是那日她刻在甲胄里的\"平安\"二字化成的吉钱。
\"物归原主。\"战神耳尖又泛红，这次是因为女子突然凑近的呼吸拂过他颈侧伤疤。
那道狰狞伤口正在锁灵镯的柔光里缓缓愈合，像月老悄悄系了二十年的红线。
殿外忽然飘来几片彼岸花瓣，沾在窗棂上化作血珠滚落。
蓝容指尖文曲金光微闪，装作没看见白玉瓶中突然枯萎的蟠桃枝。
当值的仙娥们都在议论，北门值守的将甲午后经过诛仙台时，玉佩不慎落进了洗尘池——
那池水最能照出神仙心底的妄念。
晨光穿透云层时，将甲跌跌撞撞冲出南门。
他腰间玉佩在洗尘池里泡得发胀，此刻正渗出缕缕黑气，把绣着祥云纹的衣摆腐蚀出焦黄破洞。
几个洒扫仙娥连忙用广袖掩住口鼻，却藏不住眼角讥诮——昨日还威风凛凛的追捕者，此刻倒像被拔了毛的乌鸦。
蓝容斜倚在蟠桃树枝上，看着那抹狼狈身影消失在云海尽头。
她故意晃了晃脚踝，让锁灵镯上的凤羽纹路在阳光下流转：\"这出戏可比月老的姻缘簿精彩多了。\"
\"还不是某只凤凰算准了将会在当值时偷看洗尘池。\"白涵的声音从树后传来，带着三分无奈七分纵容。
他指尖还沾着修补结界的星辉，却在蓝容跃下树枝时下意识张开双臂。
两萨进松软云絮时，吟哕改良的第八版乾坤仪突然从战神殿飞出，绕着他们嗡嗡打转。
青铜罗盘喷出的金豆拼成\"将甲俸禄减半\"的字样，又迅速变成\"爹爹娘亲羞羞脸\"。
\"这混子定是偷用了窥镜！\"蓝容笑骂着拍散金豆，耳尖却泛起薄红。
她腰间香囊突然轻颤，露出半截泛黄的账册——正是当年躲避追捕时，她在凡间当掉火羽簪换来的第一本生意经。
白涵的目光扫过账册上歪歪扭扭的\"今日赚得三文钱\"，喉结动了动。
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突然浮现眼前：浑身是赡凤族少女蜷缩在山洞里，却把最后半块炊饼掰给瑟瑟发抖的白龙。
\"该回家了。\"他忽然。
凡间的青崖山还裹着薄雾，山涧在晨光里碎成千万颗水晶。
蓝容提着裙摆跳过溪石，发间火羽簪扫过沾露的野蔷薇，惊起几只蓝尾山雀。
\"当初你就是在这里布下障眼法。\"她突然驻足，指尖抚过岩壁上淡不可见的剑痕。
二十道深浅不一的刻痕藏在苔藓下，记录着白涵每次暗中探望时停留的时辰。
白涵的玄色披风轻轻擦过她手背：\"那时你总闻到桃木香就知道我来了。\"他掌心灵力涌动，岩缝里突然钻出嫩绿枝芽，转眼开成灼灼桃花，\"现在不用躲了。\"
山风卷着花瓣掠过蓝容腕间锁灵镯，银钏突然发出清鸣。
白涵脸色骤变，揽着她疾退三步。
方才站立处的泥土翻涌，竟钻出个锈迹斑斑的铁邯—正是他们当年埋下的应急银两。
\"连山神都学会开玩笑啦？\"蓝容戳了戳盒盖上歪歪扭扭的梅花印，那是吟哕幼时用龙爪按的标记。
盒中龙鳞金早已被换成糖渍梅子，还附着翠娟秀的字条：主子娘亲偷藏零嘴的样子最可爱。
白涵忽然闷笑出声，震得蓝容贴在他胸口的耳朵发麻。
她正要抬头瞪人，却见战神冷峻的眉眼浸在暖阳里，连那道狰狞伤疤都变得温柔：\"其实当年每次离开，我都会在云上多看片刻。\"
\"看什么？\"
\"看某个傻姑娘对着三文钱傻笑，转身就给乞儿买炊饼。\"他的指尖擦过她睫毛上的金粉，\"还有给受伤麻雀包扎时，连裙角被泥巴弄脏都不管。\"
蓝容正要反驳，山巅突然传来清越龙吟。
吟哕的传讯金豆破空而至，在两人面前炸成光幕：凡间各处的乾坤仪分盘正在自动拼合，形成覆盖九州的金色网络。
\"地灵气在震荡。\"白涵眉峰微蹙，望向东南方逐渐泛紫的际。
他腰间玉佩突然浮空旋转，投下的星图竟与二十年前诛仙台异动时完全重合。
蓝容腕间锁灵镯开始发烫，文曲星砂从香囊里飘出，在她掌心拼出警示卦象。
山涧突然静止，水面倒映的空裂开细纹，仿佛有巨兽在云层后睁眼。
\"娘亲！\"吟哕的虚影从乾坤仪里跌出来，发间金冠歪斜，\"各地乾坤仪同时示警，但星象显示......\"他的话被突然扭曲的空间吞没，最后半个字化作彼岸花瓣，飘飘荡荡落在蓝容袖口。
白涵的剑鞘已泛起霜华，地上桃花却在瞬间凋零。
蓝容按住狂跳的心口，恍惚看见云层深处有青光流转——那抹色彩太过熟悉，像极了凤族禁地里永不熄灭的涅盘火。
山风突然裹着腥甜气息，惊飞满林栖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