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雪下了一整夜,院墙上的红灯笼都被压得歪了脖子。何洛洛蹲在院门口,手指一碰到雪地上的脚印,就觉得凉飕飕的。这脚印可了,还是光脚踩的,脚趾印清楚得就像用模子刻出来的,从院门口一直连到村东头的老井边。怪就怪在,下了这么大的雪,这串脚印却没被盖住,就好像刚踩上去的一样,每一步都陷得老深,就好像踩脚印的人心里有千斤重的事儿。
这时候,邻居家的宇举着糖葫芦跑过来了,鼻尖冻得通红,大声问:“洛洛姐,你看啥呢?”何洛洛一抬头,就瞧见老井边的雪堆里露出个红布角。她走过去扒开雪,掏出个拨浪鼓。这拨浪鼓是木头做的,鼓身的漆都掉了,红布带子也褪成淡粉色了,鼓面上还蒙着层灰。不过摇一下,就发出“呜呜”的声音,跟孩哭哑了嗓子似的。
宇凑过来,伸手就要摸,何洛洛赶紧拦住他。她盯着拨浪鼓上的字,鼓身内侧刻着个“棠”字,是用铅笔刀刻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何洛洛轻声:“这是棠的。”
这风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何洛洛一下子就想起二十年前的冬,也是这么大的雪,棠举着这个拨浪鼓,站在院门口喊她:“洛洛姐,我们去堆雪人吧!”
棠是何洛洛时候的玩伴,比她三岁,她父母都是村里的木匠,去年夏刚去世。二十年前的冬,棠失踪了。那雪下得老大,何洛洛因为要帮妈妈做饭,没陪棠去堆雪人。等她做完饭跑出去,就只看见雪地上的一串脚印,还有落在雪堆里的拨浪鼓,跟今找到的一模一样。
那时候宇还没上学呢,拽着何洛洛的衣角问:“洛洛姐,棠呢?”何洛洛就顺着脚印找,一直找到老井边。井边的雪都被踩得乱七八糟,可井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樱她趴在井沿往下看,就看见黑洞洞的井口,像个吃饶大嘴。她喊了半“棠!棠!”,只有回声。
后来村里的人都来帮忙找,找了三三夜,连个影子都没找着。有人棠被拐卖了,有人她掉进井里了,还有人她被雪妖抓走了。
何洛洛攥着拨浪鼓,手指蹭过“棠”字,突然觉得手心发烫。她抬头看老井,井沿上的雪慢慢化了,露出些暗褐色的痕迹,就像干涸的血。
晚上,何洛洛把拨浪鼓放在床头。窗外的雪还在下,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啪啪”直响。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就听见“呜呜”的声音,原来是拨浪鼓在响。
她坐起来,看见拨浪鼓放在枕头边,鼓身微微颤抖,红布带子飘起来,就像孩的手。她轻声喊:“棠?”
拨浪鼓突然不响了,接着窗外传来孩的哭声。何洛洛披上外套走到院子里,雪地上的脚印还在,而且比早上更长了,从老井边一直延伸到她的窗前。她顺着脚印走到老井边。
井里的雪化了,露出水面。她趴在井沿往下看,突然看见水里有个影子,是棠,穿着粉色的棉袄,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举着拨浪鼓,正对着她笑。棠的声音从井里传出来:“洛洛姐,我冷。”何洛洛伸手去摸,却啥都没碰到。她一抬头,看见井沿上的雪堆里露出个手指,是棠的,指甲盖里还沾着泥。
第二早上,何洛洛去找村里的周婆。周婆是村里最老的人,今年八十岁了,眼睛瞎了,可耳朵灵着呢。她坐在炕头,摸着何洛洛递过来的拨浪鼓,叹了口气:“这是棠的。”
何洛洛赶紧问:“周婆,你知道棠的事儿?”周婆摸了摸拨浪鼓上的“棠”字,:“二十年前的冬,我听见老井边有哭声。我拄着拐杖过去,看见棠蹲在井边,手里拿着这个拨浪鼓。她有人抢她的拨浪鼓,把她推到井边。”
何洛洛攥紧拳头问:“是谁?”周婆的手开始发抖,:“是李拐子。”
这李拐子是村里的混混,当年三十岁,整游手好闲,靠偷鸡摸狗过日子。后来他突然不见了,有人他去了城里,有人他被警察抓了。
何洛洛又问:“李拐子为啥要抢棠的拨浪鼓?”周婆叹了口气:“棠的拨浪鼓是她爸爸做的,里面装着她妈妈的头发。李拐子这个拨浪鼓能避邪,要抢去卖钱。棠不给,他就推她,结果棠掉进井里了。”
何洛洛眼泪都掉下来了,问:“那李拐子呢?”周婆摇摇头:“他跑了,没人敢。”
晚上,何洛洛梦见棠了。棠穿着粉色的棉袄,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举着拨浪鼓,站在雪地里。她脸上带着笑,可眼睛里却流着血,:“洛洛姐,我疼。”何洛洛跑过去想抱住她,棠却消失了。她低头一看,雪地上的脚印越来越多,从老井边延伸到村里的每一户人家。
何洛洛大喊:“棠,你要去哪里?”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要找李拐子。”
何洛洛醒来时,浑身是汗。她走到院子里,看见雪地上的脚印已经延伸到村西头,那是李拐子当年的家。
她顺着脚印走到李拐子家门口,门是关着的,可门上的锁都生锈了。她一推门,门开了,里面飘出一股腐味。
她走进屋,看见地上的雪堆里露出个骷髅头,是李拐子的,头骨上有个裂缝,像是被钝器砸的。她轻声喊:“棠?”
突然,拨浪鼓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呜呜”的,跟孩哭哑了嗓子似的。她走进里屋,看见棠正坐在炕上,手里举着拨浪鼓,对着李拐子的骷髅头笑。棠:“洛洛姐,我找到他了。”
第三早上,村里的人发现李拐子的尸体躺在老井边。他脖子上有个深深的勒痕,像是被绳子勒的,手里还攥着棠的拨浪鼓,鼓身都碎了,红布带子飘起来,就像孩的手。
周婆坐在炕头,摸着手里的拨浪鼓:“是棠的冤魂。”何洛洛站在老井边,看见雪地上的脚印已经没了,可井里的水面上飘着件粉色的棉袄,是棠的,上面还沾着泥。
何洛洛轻声:“棠,你安息吧。”突然,她又听见拨浪鼓“呜呜”响,抬头一看,棠正站在井边,穿着粉色的棉袄,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举着拨浪鼓,对着她笑,:“洛洛姐,我不疼了。”何洛洛伸手去摸,又啥都没碰到。她一抬头,看见空中的雪慢慢停了,太阳出来了,照在雪地上,就像撒了层金粉。
晚上,何洛洛坐在院子里看月亮,拨浪鼓放在她腿上,鼓身是她用木头修好的,刻着“棠”字。她摇了摇拨浪鼓,发出“咚咚”的声音,就像时候棠笑的声音。她轻声:“棠,你看,月亮出来了。”
突然,她又看见雪地上出现了棠的脚印,从老井边延伸到她的窗前。她顺着脚印走到老井边,井里的水很清,能看见棠的影子,棠还是穿着粉色的棉袄,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举着拨浪鼓,对着她笑,:“洛洛姐,我要走了。”何洛洛伸手去摸,还是碰了个空。她看着棠的影子慢慢消失在水里,就像片落在水面的雪,轻声:“棠,一路走好。”
第四早上,雪停了。何洛洛站在院门口,看见雪地上的脚印没了,可老井边的雪堆里露着棠的粉色棉袄,上面沾着泥。她走过去把棉袄捡起来,拍了拍雪,看见棉袄口袋里有个纸条,上面写着:“洛洛姐,谢谢你。”
她把纸条放兜里,抬头望着空,太阳出来了,照在雪地上,像撒了层金粉。她轻声:“棠,我会想你的。”风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她却觉得暖乎乎的,她知道棠已经安息了,冤魂也有了归宿。
后来,何洛洛把棠的棉袄埋在老井边。她每年都会去看看,给棠烧点纸钱,放个拨浪鼓。她仿佛能听见棠的声音从风里传来:“洛洛姐,我很开心。”何洛洛笑了,她知道棠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堂。
又下雪了,不过这次的雪轻飘飘的,就像片落在手心的羽毛。何洛洛蹲在院门口,看着雪地上棠的脚印,从老井边延伸到她的窗前。她顺着脚印走到老井边,井里的水很清,能看见棠的影子,棠还是老样子,举着拨浪鼓笑着:“洛洛姐,我们去堆雪人吧!”何洛洛笑着伸手去摸,又没碰到。她抬头看着空中的雪慢慢停了,太阳出来照在雪地上,像撒了层金粉,轻声:“好啊,棠,我们去堆雪人。”风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她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她知道棠一直在那儿,永远都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