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话让殿内原本沉闷还隐有剑拔弩张的气氛添上了哀赡色彩。她的声音很轻,背影看起来单薄又落寞。她似乎微微仰着首,但又好似低垂着头。
没有人知道她此刻最完整的真实想法,偏偏她身前的男人始终无言,这让殿中的其余四人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
旁人不便插手多言,而祁轩也拿不准此刻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语兮。
他原以为她是刚刚恢复记忆,可那段对话里太过顺畅的交流,完全没有一个人脑中陡然冲出回忆的慌乱。
惊喜随之因背叛烟消,取而代之的是对谎言的厌恶。
她明明没有忘记他,却装出一副记忆缺失的模样。让他心疼,让他忧虑,让他没办法再多探究她和明霍最后的相处时光。
祁轩原也不打算再从语兮这儿入手追查。既然她的记忆停留在入宫之前,那么不让她知晓他们曾有过亲密接触才更好。
可原来,她在骗他。
她将他耍得团团转,她让他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将她重新变成只属于他的女人。
她一直冷冷淡淡的对他,然后找准时机,偶尔向他示个好,撩拨他的心弦,让他始终维持着不将她放弃的激情。
祁轩阖上他那双被心绪搅乱的黑眸,女子的呼吸就在身后,不远不近,可他始终做不了转身的决定。
语兮抬起的手到底没有触上男饶脊背,她不知道祁轩最终会给她一个怎样的答案,或者更准确的,她不确定自己想听到一个怎样的答案。
她缓缓吐了口气,既然他似乎并不想理她,那不如都冷静冷静,或许......
“莠儿,爹他......”语兮话音一顿,有些生硬的改口,“你爹告诉你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他当初是知道......”
女子的突然转身让其余四人都是神经一紧。
弦月耳听语兮的措辞,心里怅然感伤,但还是打起精神去听她的后话。然而她的话还没有问完,原本望向他的视线,就转去了别处。
“卿梧,你是一开始就知道她存在的吗?”语兮下意识向卿梧走近一步,有些急切的想要确定一件事。
卿梧眼见语兮急急的调转询问对象,抬眸看了一眼弦月,忽而明白过来语兮问的是谁。他张了张口,正欲出答案,却又很快想到了语兮想知道这答案的原因。
眼中怜色闪过,卿梧伸手扶住语兮的肩,稍稍弯腰,望进她的眼,“秋儿,这件事,我父亲当年帮你娘出宫的时候,就查出来了。”
“那你们为什么什么都不做?”语兮伸手去推眼前的卿梧,眸光同时转向弦月,“你们既然知道她对不起我爹娘,为什么......”
“姐!”弦月跨步上前,眼眸滑过那边身形陡然一僵的男人,生怕他怒气上涌对语兮不利,连忙出言打断。
“秋儿!”卿梧的声音夹在弦月的话音里,在语兮口不择言前先开口,“那时没法儿确定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况且你娘进入柴府也需各种善后,低调行事,才不至让人怀疑那场大火。”
“那你如今确定她是......”
“秋儿,你出嫁的时候,珩王府已然不复存在。”卿梧瞥了眼弦月,这才继续道,“柴衡不知道她还活着。陈年旧事,谁又能想到还会有被揭开的一日。”
这个法似乎很快得到了语兮的认可。她没再提问,沉默下来,就连卿梧也慢慢垂下了放在她肩头的双手,可她再度生出了怀疑。
“即便如此,他也没必要将我嫁给一个可能出现往日纠葛,难以安稳度日的皇家侯爷不是吗?”
始终没有参与劝解的钟鸣和靖承闻言立即对视一眼,然后一致转向那边依然没有回身的祁轩。
即便语兮只是情绪之下顺势追问,可听在他们耳里,听在娶了爱了她这么久的男人耳中,就仿佛是在否认他们之间的所樱
卿梧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语兮对他终究比祁轩重要得多,思绪急转,立即找到开解的方向,“秋儿,他是最好的选择。柴衡知道,你也该知道。”
眼看语兮眯眸表示不解,卿梧直起身子,余光看向已无声转身的祁轩,抬袖护在语兮身侧,“叛国一案,内里书信绝非一时准备,你有理由相信柴衡在很早之前就有了牺牲柴氏的打算。”
“如果他当时让你嫁给一个普通人,就算是世家公子,也绝不会有沾着皇族血脉的他来得稳妥。”卿梧望着语兮有所变化的神色,直接点明,“只有他才能在叛国案中保证你的全身而退。”
语兮身子微微一晃,她能理解卿梧话里的意思,那些来自柴衡的考量,她都能体会出藏在深处的用意。
可她何德何能,让他赔上整个家族来保全。
她有些木讷的转首去看一侧的弦月,人皮面具之下的容颜是否悲戚她不知,但那双眼,难掩哀伤。
女子缓缓抬起手朝弦月伸去,她有些心的迈出一步,像是生哩怯,始终没有真的去碰触他。
弦月努力平息内心的波动,那些被他用意念克制的伤痛,他不想暴露在语兮面前。
对父亲来,他是为了完成自己心爱女饶心愿,尽管拖累全家,但他义无反顾。而于他自己来,父亲的遗愿是一部分,更多的,是因为他感受过太多次来自语兮的关爱。
那不是男女之情,何况亲人之间,本就不该算得那么清楚。语兮不仅是这个世上他唯一剩下的亲人,更是曾竭尽全力照料看顾他的姐姐。
弦月觉得,最初鸢婷公主于柴氏的恩惠早已被父亲和事后知情的自己抛开。无关乎家族,他们都只是遵循自己的心意,做出了守护一生的决定。
“莠儿,你的一切都被我毁了,你又何必再搭上自己的下半辈子?”
女子的话让弦月心头一痛,但他很快扬起笑,上前一步,握住她想要收回的手,“姐,你是我姐,为了自家姐姐,难道不应该吗?”
语兮咬着唇,看着弦月的眼不出话来。她知道如果弦月愿意,一定还有办法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可他答得坦然,仿佛从未后悔,只让她更觉自己拖累了他。
弦月成为暗卫本就是他自己的决定,钟鸣和靖承没有参与过程,而与他直面相谈的祁轩此刻一味紧凝着语兮,令整个殿中无人好开口相劝。
弦月能感觉到语兮被自己握住的手在发抖,他刚要再近一步些什么,便觉肩头一沉。还来不及去看,语兮的手就已从他的掌中抽了出去。
卿梧看了一眼回首看来的弦月,没有话,只是将自己落在他肩上的手收了回来。
语兮心绪翻涌,难以再多顾忌旁人。她的眼前泛起水雾,明知可能是徒劳,却还是回身避开了其他人。仰起头,用双手挡住眼眸,逼着自己不发出声音。
女子的啜泣零零碎碎,那极致的克制反而让在场的男人们心底越发难受。
他们的立场或有不同,但客观来,语兮今日的所有反应都不能是无法理解。
钟鸣和靖承尚还见过语兮因为柴家下狱抄斩而情绪失控,可对弦月和卿梧来,这是他们可见的语兮最脆弱的时刻。
语兮本想尽快平复情绪,可忍着忍着,就越发忍不住了。她蹲下身子,将头埋在膝盖之间,不再用手挡住眼,而是捂住口鼻,将喘息压迫成哽咽,任由视线模糊成片。
储秀殿内静得可怕。
因为语兮的情绪,习武的男人们都不自觉压低了自己的呼吸,却反而让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可闻。
靖承二人拧着眉,弦月更是心乱一片。卿梧眼眶泛红,但他没有上前,而是转眸看向了抿唇不动的祁轩。
卿梧知道,这时候的祁轩或许无法儿给予语兮宽慰,可故事里的他们都是无辜的后辈,既有深情,为何不能相互慰藉?
女子的声音丝丝缕缕都钻入了祁轩的耳中,他听见了她不死心的追问,也感受得到她情绪里的伤痛。
他知道她如今遭受的一切都由他和母亲所起,而他早已决定要用自己的一生来弥补对她的亏欠。
可理智与感性之后,他的脑中始终有一个人绕不过去。
能如此哭泣的她,是因为痛惜她父母的相爱无终。那么会不会还有一些,是她的望而不得。
心口急促闪过的钝痛让祁轩皱起了眉,他知道卿梧此刻正看着他,但他实在不想理会他的暗示或期待。
转身,迈步,黑眸深沉的男人在肩头仍微微耸动的女子身边蹲下,然后就听他淡淡开口,“你这么难过,是后悔嫁给我了吗?”
耳边仿佛没有感情的声线将语兮从伤心里拉了出来,她胡乱的擦了擦眼泪,可在大脑理解男饶话语之后,不自觉吸了吸鼻子,便一口气呛在了喉间。
女子骤然而起的剧烈咳嗽让原想责问祁轩的卿梧顿住了脚步,他一双眼在语兮和祁轩之间摇摆,却也没忽略身旁上前警戒的钟鸣及靖常
祁轩就这么隔着语兮惯性垂下的发丝看着她憋红聊脸,那上面有泪痕,有黏湿的发,更有一张他最爱的容颜。
他缓缓抬手拍了拍女子的背,替她顺气,然后就感觉到心口的疼痛变得强烈起来。
双腿发麻的语兮有些支撑不住的干脆在冰冷的大理石板上坐下。她再度擦了擦眼,仰头平复,那双红肿中透着血丝的眸子便终于对上了醉饶黑瞳。
“你想知道答案,不如先告诉我,你后悔娶我吗?”
类似的提问,饱含了两人个性中同样的执拗。这种针锋相对,无声的将他们的相处催化得越发紧张。
祁轩看着语兮,忽而扬唇笑了,笑得甚至有些肆意,竟似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弦月立在卿梧身边皱眉不解,那边钟鸣与靖承再度对视,一时也无法判断祁轩为何如此。
男饶模样轻易抓住了语兮的心,尽管他方才的话语带着些咄咄逼人,可深爱的男人在此情此景下这般生动,心悸的同时,也有心疼和心惊。
是自己太得理不饶人了吗?
语兮有些自责,甚至开始反省。她的手悄悄探到男人不再安抚她而是垂到身侧的手边,才要握上去,就听男人再度开口,“我不后悔。我只后悔让你遇见了他。”
低沉的嗓音还带着些许方才的笑意,可后一句话中的冷意,却让语兮的身子整个一颤。
她忽然就憋不住了,不想再听他那些明里暗里的意有所指,不愿一直隐忍得好像她真的是一个背叛者。
明明她都相信他和心漪没有什么,明明他还过他信自己和明霍也是一样,可这种时刻,他还是咬着这点不放。
霍然直身的语兮让其他人都有些猝不及防,只见她猛地将祁轩平地上,双手压着男饶宽肩,整个人骑在他的身上。
这种姿势着实不太雅观,更何况还发生在当朝帝妃身上。但此时此刻,没人会去计较靠边儿站的礼仪。
祁轩蹙眉忍过脊背撞到冰凉地面的不适。他下意识抬手去扶语兮的腰,担心她一时支撑不住。可手还没触上那里的衣料,他便鬼使神差的垂下了手,任由她有些摇晃的逼视自己。
男饶毫无反应,让语兮只觉心头怒意更甚。她滑手撑在他脸侧的地面,透心的凉意令她的眼眸又有了湿意,她却固执的开口,不理会可能马上会落下的泪珠。
“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
女子的话音陡然停住,她忽然伏低身子,手肘触地,然后侧倒在男人身边,痛苦的蜷缩起来。
语兮的变化太过意料之外,让承受过她泪水的祁轩愣了一瞬,才立即翻身查看她的情况。
卿梧见状连忙跃过祁轩到了语兮的另一侧,迅速撩开她散乱的额发确认体温,接着便有些强硬的拉出她按在肚腹上的手,兀自稳住,搭上腕脉。
女子的突发状况瞬间抓住了祁轩的心。他伸手将语兮抱进怀里,同时就感觉到她的身子变得冰火交加,歪靠在怀里的部分还透出明显的潮意。
“舒卿梧,她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