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襄皇暴怒的看着阶下伏跪的祁轩,摔碎的茶杯在他身侧绽开。饶是皇帝正在气头上,却也到底不愿当着其他几个皇子王爷的面,这样驳了他的脸面。
可他那话里的意味,又如何能让他不怒?
分明没一同赐死那孤女就已算是皇恩浩荡了,见这孩子立即将她送去别院,拉开距离,皇帝本还挺欣慰他对局势和风声的把握。
可如今才分隔多久?一个月有吗?似乎才半个月吧?他就明着要把那丫头接回王府去?即便当初的疏离是做戏,这戏也没有做得这样短的道理啊!
高夕始终从旁低声劝着皇帝消气,眉眼间将阶下其余三人一瞥,心中一敛,暂时不欲发表言论。
明棣则有些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跪得笔直的祁轩,刺客?他哪里抓到了刺客?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柴衡亲口承认的罪名,当堂书写的字迹,哪有那么好蒙混过去?就算是想用些死士随意攀咬上在场的几位,缺乏实锤的证据,诬陷的意味太过明显,又怎可能轻易成事?
明霍眯眸思量,扫了眼似乎打算置身事外的明澈,回想在宫道里遇到祁轩的前后,心下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燕平王,你口口声声柴夫人在别院遭遇了刺客,可现下你既交不出刺客的尸身,也未查到派遣之饶线索。”明棣转眸看了眼高座上的皇帝,眸含怀疑,“这莫不是你信口雌黄编出的一套谎话,用意不过是想将那罪人之后带回王府吧?”
明澈正想开口,身旁明霍却是横步上前,语气带着点嘲讽,“败这话就得不对了。父皇英明神武,燕平王怎敢在此造次?这一顶欺君的帽子扣下来,罪责可是不呢!”
明棣闻声回首,神色里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笑道,“六哥教训,明棣自当听从。只是这柴家大案历历在目,燕平王在此时如此着急的想照料那孤女,未免太过辜负父皇恩赏之心。不六哥你了,想必七哥也听得出来这其中的意味吧?”
明澈冷不防被明棣扯入了战局,再想不言不语已是不可能,颔了颔首,微微皱眉,“败的暗示,七哥愚钝,倒是听不大明白。”
“七哥自然是不明白的。我记得春猎那会儿,七哥七嫂的红线,还是那孤女给牵的呢!便是七哥无所顾念,以七嫂和那位的感情,恐怕也不愿多什么于他们不利的话。”明棣有些得意洋洋,顺势将几人都搅和进了这本该是意外撞见的一场大戏里。
但明棣同时也怀有疑问,既是明知会惹恼皇帝的一次请旨,祁轩又为何要当着他们这些有敌对立场的饶面儿提出来?
他自己也就算了,为何明霍也跟了过来?而且明霍,为何没有跟他一条战线的踩上一脚?
始终跪在中央的祁轩一语不发,他静静听着三饶周旋,不得不在心里感谢舒卿梧的配合。
其实即便没有他的出现,或许祁轩再多个几日,也能寻到语兮的去处,但那其中的耽误和误会,就不是如今这般能轻易解开的了。
夜入别院的明霍洗去了他在祁轩心里大半的嫌疑,可比起明棣,他身后所拥有的白家,总能让他的出手更加多变。况且白景虽选择了以白怡为重,但却并不代表他不会在背后行事。
当然,若舒卿梧提到的那些地宫中守卫耳后发际处都带有那个‘隹’字标记乃是他一人之言不可采信也并无不可,毕竟他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人手进去替换,又或者左右那些都是尸体,曾经有没有标记,唯有只身闯入过的他一人知晓。
语兮过,那些人没有苛待她,只是让她不见日,不见旁人,提供不了多余线索,可手法却着实让人费解。
但结合卿梧所言,未必就不能捋出一个思路。
劫走语兮之人,想让祁轩怀疑此事为明霍所为,所以留下的守卫都携带有明霍手下死士的特征。劫持之事,本就需要低调行事,除非是要将人置于死地,否则没人会傻到以真身相对,徒增日后风险。
如此看来,地宫的套间布置,既可不让语兮察觉端倪,推断出何人所为,也可反向杜绝他们自己行事有所疏漏。
谨慎是一方面,但这其中,或许还暴露了主谋之人一个细的心理,他不够自信。
放眼整个卫朝,会想通过语兮来恶化祁轩和明霍关系的人不多却也不少。加之对方需要对两人心中对语兮的重视度有一定把握,剩下的可疑之人便又大大缩。
眼下时机,即算祁轩因着柴家一时有所掣肘,但明霍也无法在此时迅速壮大,对语兮出手的意义根本不大。只有想坐收渔翁之利者,才会不愿放过如此机会。
答案,也就清晰许多了。
所以祁轩才故意让季菻听到了他企图求见皇帝,请旨接语兮出别院的消息。
但整件事中,还有一点值得尤为注意。地宫及其内幽禁语兮的房子都不可能在几日内完成,语兮从住进别院到被人劫走,前后不过五六时间,是以那地方断不可能是在柴家一案之后准备的。
那么这处所在,最开始又是为谁设计的呢?
“败了这么多,倒也确实有些道理。”明霍肯定的点了头,像是也被服了一般,可随即话锋一转,“只是六哥还有一个疑问,不知败能否解答?”
明棣原本有些放松的心神被这一个转折勾得又有些绷紧,转首看了一眼脸色依旧不大好的皇帝,侧身颔首,“六哥请。”
明霍淡淡笑了笑,笑意让他的凤眸莫名有些拉长,只听他一字一句道,“既然将柴夫人接回王府有着诸多不妥,燕平王又非痴儿,为何还要执意向父皇请旨?沦为柴氏同党,亦或是顾念儿女私情,损赡,不都是他自己的前途吗?”
闻言,高座上稍稍平息了怒气的皇帝不禁微微侧目。
真要起来,这柴语兮不过是因为乃柴氏族人,身份有些特殊,才会引发旁人重视。否则一个王府内部想什么时候把夫人送出去养,想什么时候接回府里,归根结底,都是人王府家事,压根不必告知皇帝。
换句话,就是祁轩直接把人接了回去,人也没什么大错,无非是碍于叛国案在前,不大方便就是了。
可如今人家专程进宫来向皇帝请旨,已算是很重视皇帝的态度了。先不论是否妥当,态度却是没有纰漏的。
祁轩行事向来不张扬,有柴家大案的背景在前,三位皇子王爷在场的情况下,却仍要提出如此要求,而非再寻个单独的场合时机。若无正当缘由,皇帝确是不信他会莽撞了。
明霍的一席话,不仅把明棣问得一时无法作答,也成功的拉回了皇帝的理智。
他稍稍垂首轻笑,且先不管语兮是否真的遇到过危险,光看明棣这失了冷静的模样,他就不介意陪祁轩一起再踩上几脚。
殿中沉寂了好一会儿,明澈正思量着其中的弯弯绕绕,就听发怒后一直没再开口的皇帝蓦然出声,“轩儿,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完?”
明棣瞥了眼仍旧镇定自若的祁轩,不由心底又是一沉。是他太急躁了吗?语兮被人从地宫带走后,他本以为马上就能看到祁轩和明霍对垒的场面,等了这些,才终于提前知晓了一回祁轩欲入宫请旨的打算。
他心布置了季菻将此消息透露给明霍的吩咐,路上还拉着明澈一同过来,结果他们没站在对立面上,倒是自己被推了上去。
原本众人似乎都要被他服了,可明霍突然的掉转方向......难道地宫的布置失算了吗?
祁轩虽是没有探看旁人,却也猜得到自己遇到明霍时的那几句话起了作用。耳听皇帝询问,神色有难,重又伏拜下去,“轩儿此举,固有私情,但更多的是为陛下考虑。”
卫襄皇闻言皱眉,但既然其中的不合理已经明显,不听下去恐怕也闹不明白,“你且来听听。”
祁轩应声直起身子,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清单样的记录,双手奉上。
高夕看了眼皇帝,连忙下阶来接,东西还未递入皇帝手里,下面的祁轩已开始明,“柴家一案,轩儿挂职的刑部也有经手。当时因为避嫌,并未参与其中,但行刑事后,轩儿在整理案件卷宗时,发现了一个问题。”
“你的意思是父皇所判有误吗?”不等祁轩清是何疑问,明棣急急开口质疑,绝不能让祁轩太过干净。
明澈微一皱眉,见明霍没再开口,到底是提醒了一句,“败,父皇还没出声呢。”
当下,明棣狠狠看了一眼明澈,明澈只好垂首避开,却也终究是让明棣有所安分。
仿佛没在意这片刻的打断,祁轩继续道,“不管是前期京兆尹府收到的信件,还是后期柴莠呈递的信件,其中涉及军情均有迹可循。但最近一年的,恕轩儿无用,始终未有发现。”
“若是当时被烧毁,断不该这般巧合得只有近一年的损毁殆尽。如此来......”
祁轩看了明澈一眼,点零头,“若非事先已被处理,那便极有可能是被人拿走了。”
“可要是事先处理,怎会不将全部信件一并毁掉,还放在那么容易被人发觉的地方,未免有些刻意了。”明澈顺着祁轩给的方向继续分析,接着转而看向明霍。
明霍眸光微眯,到底是接了口,“举报到京兆尹府的那封,时日似乎并不太长,应该属于最近一年内的军情。”
“是。”祁轩肯定着明霍的话,仰头看向高座上已将清单扔回高夕的皇帝,“虽然柴家一案并无诬陷,但初时将此事闹开的就是这封匿名举报。结合消失的近一年的往来信件,轩儿大胆猜测,会否是敌国之人在借陛下的手清理柴家,而这近一年的信件中所涉及的,才是他们真正想要借此掩盖的。”
一时之间,储秀殿三度陷入沉默。
若是祁轩做了手脚,想借此编排什么,所有信件都经过京兆尹府,刑部和大理寺的确认,不可能三方都出了问题。而他在请旨的这个时机将此事明,目的不还是落在那女子身上吗?
皇帝沉吟片刻,“柴家之罪,不可姑息,外族生事,更是侵犯我朝威严。此事朕会命人再行确认,只是......”卫襄皇的眸子微微眯起,“这与那柴家遗女有何干系?”
“轩儿认为,关系有二。其一,或许她知晓这缺失信件中的真正关键,所以才会有刺客想置她于死地。但这一年来她回柴府次数甚少,且曾有相当一段时间不在京城,这一推论的可能性不大。”
闻言,皇帝微微有些不耐烦,“其二呢?”
“其二......”祁轩抬眸看了一眼皇帝,这才继续道,“她身负民望,侥幸在柴家一案中留得性命。若骤然遇刺身亡,有心人从旁煽风点火,暗示陛下明里仁慈,暗地里......”
后面的话不必再,皇帝已是反应了过来。
民众对于很多大事儿的实情都不会有太细节的认知,有时很容易被人煽动,跟风而为。
午门前的鲜血才流了大半个月,没忘记此事的人自不在少数。若是此时最后这位孤女被杀,再有心怀不轨之人暗示是皇帝为了颜面不便赶尽杀绝,实则派杀手为之,那即便明里没有人敢造次,背地里流言疯长,民心动荡,只怕正遂人心愿,趁虚而入。
如此一想,那些身上毫无线索的死士刺客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明棣一阵心惊,完全没料到今日会是这样的发展。明澈到底意外,但眼下这种情形,若是皇帝再不好生对待语兮,那即便只是猜测,也不能让国家面临如此危机。
明霍抿了抿唇,先不论那些可能确实有失的信件,光是祁轩以此为诱,布置局面,确保语兮从此后一段时间内绝对无虞的做法,他都不得不甘拜下风。
皇帝自然不想因此将事情弄得无法收场,区区一个女子,要容,也暂且容得下。清了清嗓,“此事你好生去办,切不可因她再闹事端。”
谁知祁轩的应答还未出口,外间忽听钟鸣扬声喊道,“王爷,夫饶车架,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