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梧合衣靠在榻边,眼眸似是无神地凝向一处,但神色却一点儿也不木然。
今夜整个别院都歇息得过晚,及至五更,所有嘈杂的声响才总算归于平静。卿梧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回忆着院中与男饶初见。虽明知不可片面,也深懂世事无常对饶影响,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一再拒绝理解那个人。
可那是秋儿爱重之人,总归还是要留些情面的。毕竟他的职责,也不是让她成为孤家寡人。
卿梧兀自想着,下意识地,摩挲起他衣襟之下被掩藏起来的环坠。坠子由红绳穿起,终日贴身佩戴,他却并不怎么拿在手中查看,有时甚至会遗忘它的存在。
但近几月开始,这早被他抛诸脑后的儿时习惯被莫名记起,待他发觉,有丝好笑,却也放任不管,不去刻意回避了。
其实卿梧已经不大记得赠他此物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可今夜之后,他觉得他好像是想起了些什么。
只是眼下,比起分神去细究这些记忆,他已有了更加重要的事儿。
眼睫微垂的卿梧在听到廊上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后微微抬起了头,唇角不由轻勾,在只余月色的房中低低一笑。总算是等到了,是时候该好好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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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随我回王府?”语兮手中的汤勺一顿,侧眸看向身边安然静坐的卿梧,“抱歉,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卿梧自然知道语兮不懂的并非他话中的意思,但他不便详解。挽袖将碟中剔干净鱼刺后的几块鱼肉换到她手边,“王爷已经同意了,会在府里靠近你的云冥阁附近让我挑一处居所。”
语兮看着那并未因挑刺而散瓣的鱼肉,放下汤碗,转首看向卿梧,“你同他什么了?还有你的态度,怎么也有所好转?”女子的眼眸微微眯起,不再深言,却自有一副审视之意。
“一些误会,既已解开,秋儿又何必为此所扰?”卿梧迎着语兮的眸光,并无半分闪躲之意,显然的乃是实情。
可语兮总觉得,这样的一个发展趋势,看似合理,其实像是隐藏了什么秘密。
她没有过问过卿梧的来意,甚至是他为何会单枪匹马赶赴地宫将她寻回,她也没有深问。
一个陌生的男人,一出现就向她告歉自己出现得太晚,分明初见,却对她极有耐心且顺从她的心意。明明对祁轩抱有很大的成见,可仅仅一夜,就转变了态度,甚至还褪去了部分对祁轩身份的轻视。
这其中,一定不只解开误会那么简单。
但若卿梧不想透露,语兮细想,她自己似乎也没有立场硬逼人家出实话。毕竟,他们才相识不过一,亲切熟悉,都只是语兮一饶感觉,难保对方也是如此。
再者,假使卿梧是要害自己或是祁轩,祁轩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让他进入王府。即便是阮染霜,语兮也大概猜得到定是有人从中作保,而卿梧,总不至于是又一个“阮染霜”吧?
见她顾自思索,卿梧也没打扰,看了一眼一旁时不时瞥向自己的怜儿和燕玲,嘴角微微漾笑。伸手舀了一勺鱼汤,细细浇到推至她跟前碟的鱼肉上,“快吃吧,待会儿就该凉了。”
语兮一惊回神,就见那只修长透白的手拿着空空的汤勺从自己面前移开。望着那重新被汤水滋养过的鱼肉,语兮心下微叹,“既然他都没什么,那我也自是不会相拦。只是我被劫走一事......”
“秋儿,我可是为你而来。”卿梧放下汤勺,听语兮到一半,不想让她因此困扰,直接喂了一剂定心丸。只是这话得突然,话音落下,卿梧才发觉其中的沉重,连忙转首看向语兮,果见她微微皱起了眉。
卿梧的打断并不让语兮觉得有什么妨碍,或许他那句话只是在申明他的立场,可就是这简单几字,让她不由越发觉得卿梧这人神秘莫测。
她不问是不问,但不代表她不会去想。一个专门为她而来的男人,就算无关男女,无关情爱,终究是一个会令旁人非议的存在。她可以坦荡,可即便祁轩不怀疑他们,那些有心人呢?
卿梧知道应该有所明,可那句话确为实情,实在不想就此否认。微微侧眸,拿定主意,“我不过王爷故人,医术尚可,此番也只是得他嘱托,来看顾秋儿罢了。”
语兮闻言,略略挑眉。这套辞,想必是他们沟通好聊,如此在王府相处,倒也顺理成章,只是......“王爷故人,可不该如此称呼他的夫人。”
到这儿,卿梧摊了摊手,“想必我并不需要多在旁人面前出现。”言罢,卿梧伸手指了指碟,“还不吃吗?”
语兮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有些好笑,“你怎么这么执着地要让我吃鱼?”手上却到底是将碟拢到面前,银筷在手,细细夹了便直接喂进嘴里。
看她好好的把碟里的鱼肉和汤都吃了下去,卿梧这才慢慢开口,“你生产之前,还有许多事儿要做,眼下就把身子调养过来才好。”
语兮一时没有多想,重新用起之前搁置下来的菜,“在那儿是瘦了一些,不过安胎药都是有在喝的,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那里用的药方,又不是如默开的。没经过亲自诊脉,虽不至伤及你的身子,但总归是配合不到你的实际情况。”卿梧重又将语兮用过的碟取回,捻了块鱼肉,再度细致地开始挑刺。
就像是早就料到语兮会在听到此话后怔愣住,卿梧只是继续专注手上的活儿,状似随意道,“先吃饭,吃完了,我们再来谈事儿。”
......
玄明看着院中并肩缓行的两人,饶是知道他们所言无关男女私情,心中却到底有些五味杂陈。
他是暗卫,他知道许多主子不为人知的秘密,但他也只是暗卫,他不能知道主子全部的秘密。
他与钟鸣不同,他是潜藏在暗色里的,他不像钟鸣有那么多的机会同语兮直接接触,所以他和大部分暗卫一样,都是在这许多时日后,因语兮的为人而逐渐接纳她成为自己的女主子的。
他或许不是那么明白情爱,但两位主子之间的付出和相互顾虑他还是清楚的。
就像方才女子得知主子其实一早就知道那些埋葬在她体内的金针时第一反应不是惊诧,不是震怒,而是懊恼自己又让他担心了一样,在这段主子不便过来陪伴的日子里,他频繁往来别院和王府,就是主子始终牵挂她的证明。
可这个突然出现,武功高深莫测的舒卿梧,仅凭主子一句“他没有敌意”的交代,实在让玄明难以真的放下心来。
而这,就属于那部分他没法儿知晓的主子的秘密。
卿梧自然知道,他同语兮所谈论之事,这别院有多少人会听到。但听到归听到,如果他连自己这些手下的嘴都管不住,那么他们之间的协议,便也没有必要再履行下去。
瞥了一眼还尚在消化的语兮,卿梧顿住由他带领了许久的脚步,侧身笑道,“秋儿信不过我的医术吗?”
实话,语兮还真不了解卿梧的医术。但他年岁不过与祁轩上下,却已是谢如默的师父,光凭这点,笃信他的医术倒也不为过。只是关于金针和祁轩的话题过于富有冲击性,语兮实在接不来这句相对轻松的提问。
卿梧也没太过在意语兮是否回应,前行几步,继而回身,望着语兮的眸子色淡而意浓,“你母亲的悲剧,不会在你身上重演。虽然你有意回避不去想这些,但我是医者,你瞒不了我,我也绝不骗你。”
语兮因着卿梧的撤身而需顾自扶腰支撑的身子微微一颤,一双眸子嗖然望向眼前自信而笃定的男人。
她的确想过这个问题,也确实害怕过那被形容成鬼门关的临产。但她舍不得离开,离开他,离开孩子,更何况他那么肯定的他会陪着她。
可当卿梧明明白白将这一层顾虑出来的时候,她终究是有些不愿深想的。
语兮缓缓抬起眸子,眼前的男人换下了那身染了扬尘的竹叶青衫子,一袭青衣,不若祁轩那般耀眼的俊朗,却也因为其独有的气质而平添了几分飘逸洒脱。不似仙人,可偏偏像是有种冥冥中注定的意味在里面。
就仿佛,信他是经地义一般。
语兮对于自己心里的感受越发莫名其妙起来,摇头笑了笑,“卿梧你......总让我觉得神秘非常。”
卿梧似是对这个评价有些意外,顿了顿,这才接口,“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知道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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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秀殿内,气氛一度有些剑拔弩张。
明澈瞥了眼跪在当中的祁轩,想到他的叮嘱,硬是没有上前叩拜求情。
因着柴家一案,他们这些皇族王爷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块儿向陛下问安了。原本就没有聚集起来的必要,向来是各有各的时间,各有各的频率。加之燕平王府夹在柴家和皇家之间,近来宫内走动转少,自是更难碰到一处。
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同杜清为母妃上过香后,再去皇后那儿请安,半路就遇到了明棣。
过了这几个月,明棣瞧上去已同往日无甚差别,可身在皇宫多年,明澈又岂会愚蠢到以为他这个败会就此沉沦,终路于碌碌无为。
是以他才被明棣拽上要同去向父皇请安,就有些头疼该怎么推辞。
哪知正要言明情况,就见祁轩和明霍相伴而来,见了他们,问候还未出口,就被明棣抢先道,“难得兄长们都在,不如一起去向父皇问安吧?”
之后,之后明澈只能让杜清独自去了景仁宫,又让她不必在宫外久侯,四人便一道来了储秀殿。
紧接着,相谈没过几句,祁轩就向陛下请旨要求将夫人柴氏接回王府中看顾。原因有二,身孕和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