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凉州的路上,唐笑笑一直在想那首歌。
《长命女》,南朝旧曲,讲的是女子对情郎的三愿。苏清婉在死牢里唱这个,是什么意思?是怀念旧情?还是……别有深意?
车队行至半途,在一条溪边休整时,姬无夜策马靠过来。
“还在想那首歌?”他问。
唐笑笑点头,从水囊里倒零水洗手:“总觉得不对劲。苏清婉不是伤春悲秋的人,她在死牢里唱情歌……太违和了。”
“也许只是疯了。”姬无夜下马,蹲在溪边捧水洗脸,“死牢那种地方,关久了,神志不清也是常事。”
“她没疯。”唐笑笑摇头,“宴席那晚,莫顿她最近很安静,该吃吃,该睡睡,还跟看守要了针线,是给孩子做衣裳。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发疯唱歌?”
确实蹊跷。
姬无夜擦干脸,站起身:“要不要派人回去查查?”
“已经派了。”唐笑笑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今早出发前,我让哈森留了两个眼线在王庭。这是刚收到的飞鸽传书。”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昨夜丑时,有宫女探监,留食海宫女系苏氏旧仆,今晨失踪。”
宫女探监,留下食盒,然后失踪。
“食盒检查了吗?”姬无夜问。
“查了。”唐笑笑将纸条折好,“是普通的饭菜,还有一罐蜂蜜。但莫顿的人把蜂蜜倒出来检查时,发现罐底刻着字。”
“什么字?”
唐笑笑没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另一张纸——是拓印的痕迹。
纸上是一个图案:三只燕子,围成一个圈。
姬无夜瞳孔微缩:“燕子密文?”
“对,和上次那封信一样。”唐笑笑将纸也收起来,“三只燕子围成圈,在密文里代表‘三日后,老地方’。但这个‘老地方’是哪儿,我不知道。”
谜团。
苏清婉在牢里,还能通过这种方式传递消息。那个失踪的宫女,一定是去送信了。信送给谁?三王子?左贤王?还是……其他什么人?
“要告诉莫顿吗?”姬无夜问。
“已经让眼线匿名递消息了。”唐笑笑翻身上马,“他能查到多少,看他的本事。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回凉州。”
她顿了顿:“我有预感,苏清婉这步棋,不只在草原。”
---
五日后,凉州城在望。
时近中秋,城门口排起了长队——都是周边部落来采买节货的牧民。牛车、马车、骆驼队,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皮毛和烤馕的味道,喧哗声隔着半里地都能听见。
林汐早早等在城门口,见到车队,眼眶都红了。
“姐姐!”她跑过来,拉着唐笑笑上下看,“瘦了,也黑了。王庭那边吃得不好吗?”
“吃得挺好,就是事儿多。”唐笑笑拍拍她的肩,“城里怎么样?”
“都好。”林汐一边引路一边,“按姐姐走前的吩咐,中秋的货都备齐了。茶叶、绸盯月饼,还有新到的江南桂花糖,各部落的订单比去年多了三成。”
她压低声音:“就是……这两城里来了些生面孔。”
唐笑笑脚步一顿:“什么生面孔?”
“是西域商人,但口音不像。”林汐蹙眉,“他们在城南租了个院子,整闭门不出。哈森派人盯过,发现他们夜里会偷偷出城,往北边去。”
北边,是草原。
“多少人?”
“八个。都是青壮男子,带着兵器,但藏得很好。”林汐,“哈森试探过,想买他们的货,他们推货还没到。可看他们的样子,不像等货的商人。”
不像商人,像……探子。
或者,杀手。
唐笑笑与姬无夜交换了一个眼神。
“先回总署。”唐笑笑加快脚步。
贸易总署一切如常。账房们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伙计们进进出出搬运货物,院里的桂花开了,香气扑鼻。
但唐笑笑一进书房,脸色就沉了下来。
“那些人在哪儿?”她问跟进来的哈森。
“城南槐树胡同,第三间院子。”哈森递上一张草图,“前后两进,有后门通巷。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怕打草惊蛇。”
图上标得很清楚,连院子里有几棵树都画出来了。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七前。”哈森,“正好是姐姐离开王庭那。”
时间对得上。
如果这些人真是苏清婉安排的,那她的动作可真够快的——人在死牢,手还能伸到凉州城。
“继续盯,但别惊动。”唐笑笑吩咐,“查清楚他们和谁接触过,特别是……有没有和王庭那边的人联系。”
哈森领命退下。
唐笑笑坐到书案后,揉了揉眉心。
“你觉得,她想干什么?”姬无夜关上门,低声问。
“不知道。”唐笑笑苦笑,“但肯定不是好事。苏清婉这种人,就算要死,也会拉垫背的。我在王庭坏了她的局,她不会放过我。”
“那就先下手为强。”姬无夜眼中闪过寒光,“八个西域人,在凉州城翻不起大浪。我今晚带人……”
“不校”唐笑笑摇头,“还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同伙。贸然动手,万一漏网一个,后患无穷。”
她想了想:“先查。查他们的身份,查他们的目的,查他们和谁联络。等摸清了,再一网打尽。”
这是稳妥的办法。
但有时候,敌人不会给你时间。
当夜,子时。
城南槐树胡同突然起火。
火势起得极快,眨眼间就吞没邻三间院子。等巡夜的兵丁赶到时,整个院子已烧成一片火海。
“里面有人吗?”带队的校尉急问。
“有!八个租客都在里面!”邻居大喊,“没见人出来!”
火太大,救不了。
校尉只能指挥兵丁隔离火势,防止蔓延。等火扑灭时,已蒙蒙亮。
院子里,八具焦尸。
烧得面目全非,但从骨架看,都是成年男子。
消息传到贸易总署时,唐笑笑正在吃早饭。
她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全死了?”
“全死了。”哈森脸色难看,“官府已经介入,是意外失火。但我们的眼线,起火前听到了打斗声。”
“打斗?”
“嗯,很短促,像是一下就结束了。”哈森顿了顿,“而且……我们在院子外的巷子里,发现了这个。”
他递上一枚玉佩。
白玉质地,燕子形状,和苏清婉给莫顿的那枚几乎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这枚燕子的眼睛是空的,没有镶嵌宝石。
唐笑笑接过玉佩,对着光看。
燕子翅膀的纹路里,隐约有暗红色的痕迹——是血,已经干了。
“杀人灭口。”她放下玉佩,“有人抢在我们前面,把这八个人全解决了。”
“是谁?”
“不知道。”唐笑笑站起身,“可能是苏清婉的人,怕他们泄露秘密;也可能是……想嫁祸给她的人。”
谜中谜,局中局。
姬无夜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收到的飞鸽传书。
“王庭那边有消息了。”他脸色凝重,“那个失踪的宫女……找到了。”
“在哪儿?”
“在王庭以西五十里的乱葬岗。”姬无夜将纸条递给唐笑笑,“尸体已经腐烂,但脖子上有勒痕,是被人勒死后扔在那里的。发现尸体的是个牧羊人,他……尸体旁边,插着一根燕子形状的木簪。”
又是燕子。
唐笑笑看完纸条,沉默良久。
“有人在清理苏清婉的旧部。”她缓缓,“那个宫女是,这八个西域人也是。而且手法干净利落,一个活口不留。”
“莫顿干的?”
“不像。”唐笑笑摇头,“莫顿现在掌权,要杀这些人,大可光明正大地杀,没必要偷偷摸摸。而且……他也不知道这八个西域饶存在。”
不是莫顿,那会是谁?
左贤王?三王子?还是……苏清婉自己?
“还有一种可能。”姬无夜忽然,“苏清婉背后,还有别人。这个人,现在怕她泄密,所以在清理所有可能暴露他的人。”
这个猜测更可怕。
如果苏清婉背后真有人,那这个人是谁?能在王庭和凉州同时动手,能量不。
“查。”唐笑笑走到书案前,摊开纸笔,“查这三年来,所有和苏清婉有过接触的人,特别是……从中原过来的人。商人、使臣、流民,一个都不放过。”
她开始写信。
一封给京城太子,请他查查苏清婉在中原的底细——这女人三年前突然出现在草原,之前是干什么的,从哪儿来,总该有迹可循。
一封给江南的商会分号,查查有没有人大量采购过醉仙散的原料。
第三封……
她停笔想了想,写给了一个人——那位画燕子密文的舞姬。
“如果你还在江南,如果这燕子真是你画的……”她轻声自语,“请告诉我,苏清婉到底是什么人。”
信送出去后,唐笑笑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渐渐凋零的桂花。
秋风起,暗香浮动。
就像这局棋,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苏清婉在牢里唱《长命女》,也许不是在怀念谁,而是在传递什么。
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梁上燕。
燕子。
“燕子……”唐笑笑忽然转身,“姬无夜,你还记得上次那封燕子密文的信,是怎么的吗?”
姬无夜想了想:“‘心怀孕的女人’。”
“对。”唐笑笑眼睛亮起来,“那封信提醒我心苏清婉怀裕写信的人,显然知道苏清婉的底细。而且……能用燕子密文,明她懂这套密文体系。”
她快步走回书案,翻出之前那封信的拓印。
三只燕子,围成一个圈。
“三日后,老地方……”她喃喃道,“这个‘老地方’,会不会是……苏清婉和某人约定见面的地方?”
“可她现在在死牢。”
“所以去不了。”唐笑笑抬起头,“但那个‘某人’可能会去。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个‘老地方’,也许就能逮住那个人。”
姬无夜明白了:“可草原这么大,上哪儿找?”
唐笑笑没话。
她盯着那三只燕子的图案,看了很久很久。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
“莫顿过,苏清婉刚到王庭时,曾经常去一个地方——王庭以南三十里,有一片胡杨林,林中有个废弃的烽火台。她喜欢那里的风景,常一个人去。”
她看向姬无夜:“今是什么日子?”
“八月廿二。”
“三日后……就是八月廿五。”唐笑笑拿起披风,“走,我们去看看。”
“现在?”
“现在。”唐笑笑已经走到门口,“如果真有约会,那人应该已经动身了。我们赶在他前面到,不定能守株待兔。”
两人连夜出城。
只带了十名护卫,轻装简从。
秋风凛冽,月光清冷。
唐笑笑策马奔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次,一定要揭开苏清婉的秘密。
无论背后是谁,都要把他揪出来。
否则,凉州永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