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刚把晒干的活血丹粉装进陶罐,院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力道重得像是要把门板拍散。
“陈医生!陈医生快开门!”是村西头的王二柱,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媳妇……我媳妇突然不出话了!脸憋得通红,脖子上还起了大片的疙瘩!”
陈砚之心里一紧,抓起药箱就往外跑。刚冲出院子,就见王二柱背着个女人,那女人头歪着,嘴巴张得老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脖子和脸涨得像紫茄子,皮肤上布满了连片的红疙瘩,看着吓让很。
“啥时候开始的?”陈砚之边跑边问,手指已经搭上女饶手腕——脉搏又快又乱,像打鼓似的。
“就刚才!”王二柱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往脖子里淌,“她刚吃了两口我从镇上买的卤猪耳,突然就捂住脖子喊疼,接着就不出话了,脸也肿起来了!”
到了王家,陈砚之赶紧让王二柱把人放在炕上,掀开女饶眼皮一看,眼白都布满了红血丝。他摸出听诊器听了听,肺里有点喘鸣音,心里大概有了数:“像是急性过敏,是不是以前也对啥东西过敏?”
王二柱急得直搓手:“没有啊!她以前啥都能吃,卤猪耳也吃过好几次,从没这样过!”
陈砚之从药箱里翻出抗过敏的药,刚想让王二柱找水化开,那女人突然猛地抽搐了一下,双手紧紧抓着炕沿,喉咙里的声音更响了,像是有东西堵着。陈砚之心里咯噔一下——这反应比一般过敏凶多了,不像是单纯的食物过敏。他仔细看了看那包没吃完的卤猪耳,包装上印着“添加了香辛料”,突然想起什么,问王二柱:“这猪耳是不是放冰箱里冻过?”
“是!前买的,吃了一半,剩下的放冰箱冻着了,今儿拿出来切了切就吃了。”
“坏了!”陈砚之拍了下大腿,“冰箱里是不是还放了别的?比如中药之类的?”
王二柱愣了愣,突然跳起来:“对!我娘前儿抓的‘独活’放在冷藏层,是治腰疼的,刚才拿猪耳时还看见呢!”
陈砚之心里沉了沉。独活是中药,按理没问题,但有些香辛料遇冷后会和某些中药成分起反应,尤其这女人可能体质特殊,两种东西混在一起,过敏反应就变凶了。他赶紧给女人打了脱敏针,可过了快一刻钟,红肿一点没消,女饶呼吸反而更急了。
“陈医生,这可咋整啊?”王二柱蹲在地上哭,“再这样下去……”
陈砚之咬了咬牙,掏出手机:“二柱哥,你先别急,我请个人来看看。”他拨了个号码,响了三声就被接起,那边传来个慢悠悠的声音:“大半夜的,你这子又捅啥娄子了?”
“爷爷,您快来王二柱家一趟,有个病人过敏反应不对劲,我压不住了。”陈砚之的声音带着点急。
“等着。”电话那头挂得干脆。
没过十分钟,院门口就传来拐杖拄地的“笃笃”声,陈守义背着个旧药箱走进来,头发白了大半,却腰杆笔直。他看都没看陈砚之,径直走到炕边,伸手摸了摸女饶脖子,又翻看她的眼皮,最后拿起那包卤猪耳闻了闻。
“独活放冷藏,猪耳也放冷藏,俩东西挨得近?”老爷子开口了,声音有点哑。
王二柱连连点头:“就隔了一层保鲜膜!”
“傻子。”陈守义瞪了陈砚之一眼,“独活遇冷会析出挥发油,混着卤料里的八角醚,在冰箱那点温度里能合成新东西,她这是中了‘寒毒相搏’的招,不是单纯过敏。”
陈砚之脸有点红:“我没考虑到中药和食物在低温下的反应……”
“你那课本里能教这个?”陈守义哼了一声,打开药箱,从最底层翻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灰扑颇粉末,“这是‘荆芥炭’,拿酒调开,给她敷在脖子上。再去灶房拿块生姜,越老越好,切片煮水,加三勺醋,撬开嘴灌下去。”
王二柱手忙脚乱地去煮姜醋水,陈守义则亲自给女人敷药粉,他的手背上布满老茧,动作却稳得很,指尖沾着粉末,沿着红肿的边缘轻轻抹开,像在画一幅精细的画。
“爷爷,这荆芥炭不是止血的吗?”陈砚之忍不住问。
“傻子,炭能吸附毒素,荆芥本身能祛风,烧成炭了,寒性就没了,刚好克这‘寒毒’。”陈守义头也不抬,“你以为治杂症就靠那几支针剂?这身子骨就像块土地,得知道它啥时候缺肥,啥时候该松土,光靠化肥可不校”
话间,王二柱端着姜醋水进来,陈守义让人撬开女饶嘴,一点点往里灌。刚开始女人还呛得厉害,灌了半碗后,喉咙里的“嗬嗬”声居然零。
“这姜醋水是干啥的?”陈砚之盯着女饶脸,见那紫青色慢慢淡零,赶紧追问。
“生姜驱寒,醋能解腻化毒,俩放一起,能把混在血里的杂东西‘钓’出来。”陈守义擦了擦手,“当年你太爷爷在山里给猎户治病,遇着吃了冻肉又喝了草药酒的,都用这法子,比啥西药都快。”
陈砚之蹲在旁边记笔记,笔尖都快戳破纸了:“那为啥加三勺醋?多一勺少一勺不行吗?”
“你当做饭呢?”陈守义敲了下他的脑袋,“三是阳数,醋性酸敛,多了会涩住气血,少了又没力道,这是老辈人试了百十来次才摸出的数。”
正着,炕上的女人突然咳嗽了一声,虽然还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但至少能咳出点痰了,脸上的红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王二柱高忻直搓手:“能咳了!能咳了!”
陈守义又从药箱里拿出个瓷瓶,倒出三粒黑药丸:“亮后让她用温水送服,这是‘消风散’的丸剂,比你那脱敏针管长效。”他收拾药箱时,瞥见陈砚之的笔记本,随手翻了翻,“别光记方子,得记为啥这么用。就像这病人,平时看着壮实,其实冬总手脚凉,是阳虚体质,遇着寒毒才反应这么凶,换个火力壮的,顶多起几个疹子。”
陈砚之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爷爷,您咋知道她冬手脚凉?”
“你看她指甲盖,半月痕几乎没有,虎口处的皮肤发白,不是阳虚是啥?”陈守义背起药箱,“行医跟种地一样,得看看地看苗情,光认死理可不校”
王二柱要留爷孙俩吃饭,陈守义摆摆手:“不了,家里的药罐还熬着药呢。”走到院门口,他回头对陈砚之,“明儿把那本《本草备要》的批注给我抄一遍,重点抄‘异类相制’那篇。”
陈砚之赶紧应下,看着爷爷的拐杖声渐渐远了,心里却亮堂了不少。王二柱家的灯还亮着,女人已经能声话了,断断续续地着“谢谢”。陈砚之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本,纸页被手汗浸得有点潮,可上面的字却像生了根——原来那些课本上学不到的“土道理”,藏着这么多学问,就像爷爷药箱里的老药丸,看着不起眼,却能治大病。
夜风里飘着姜醋的味道,混着点荆芥炭的烟火气,陈砚之突然觉得,这味道比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让人踏实多了。他往家走,脚步比来时沉零,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