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栋的手臂拆线那,燕园的迎春花开邻一簇。嫩黄的花瓣挤在光秃秃的枝条上,像谁撒了把碎金子,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发花。
他抱着装着“念生”的陶盆,站在实验室门口,看着袁姗姗和姜龙给新翻的土地铺地膜。塑料膜在风里哗啦啦响,映出三饶影子,忽长忽短,像时候玩的手影游戏。
“薛奶奶,这土得先晒三,杀杀里面的虫卵。”袁姗姗蹲在地上,用树枝把地膜边角压进土里,“她还,等过了惊蛰,就能把‘念生’移到外面的花池里了。”
姜龙扛着铁锹从外面进来,裤脚沾着新鲜的泥土:“花池挖好了,就在梧桐树下,慧玲以前总那里凉快。”他把铁锹往地上一戳,“我特意往池底铺了层碎砖, drainage(排水)肯定好,上次烂根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
林栋低头看着陶盆里的“念生”。经过一个冬的休养,它的枝干虽然还是歪歪扭扭,却抽出了四片新叶,嫩得能掐出水来。最让人惊喜的是,盆底的排水孔处,冒出了几根银白色的须根,像偷偷探路的蛇,正顺着盆壁往外钻。
“它想出来了。”林栋轻声,指尖轻轻碰了碰新叶,叶片立刻害羞似的蜷了蜷。
袁姗姗凑过来看:“根须都长这么长了?看来雪湖的湖底泥真管用,薛奶奶果然没骗我们。”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的锦囊,“对了,这是薛奶奶让我交给你的,里面是慧玲当年留在雪湖的‘平安结’,让你挂在‘念生’上。”
锦囊是用深蓝色的丝线绣的,上面歪歪扭扭地缝着个“慧”字,针脚粗疏,一看就知道是新手的作品。林栋认得,那是慧玲初学女红时的杰作,她要给“最重要的人”挂在书桌前。
他心地把锦囊系在“念生”的枝干上,深蓝色的锦囊垂在新叶间,像片的帆。
三后,惊蛰如期而至。清晨的第一声雷响过,空落下细密的春雨。林栋、袁姗姗和姜龙带着“念生”来到梧桐树下的花池边。
花池里的土已经被晒得松软,姜龙特意掺了些腐熟的银杏叶,黑褐色的叶片散发着淡淡的腐香。袁姗姗提着水壶,准备在移栽后浇灌定根水,壶里的水是她提前晾好的雪湖水,装在特制的保温桶里,还带着雪湖特有的清冽。
“慢点放,别碰断新根。”林栋捧着陶盆,心翼翼地把“念生”连土坨一起倒出来。土坨外层的须根已经盘结成网,银白色的根须从网眼里钻出来,像无数条细的银链。
姜龙蹲在旁边,用铲子在花池中央挖了个圆圆的坑:“深度刚好,比原来的盆深两指,薛奶奶这样能让根须扎得更稳。”
林栋把“念生”放进坑里,袁姗姗立刻用手把土坨周围的空隙填满,动作轻柔得像在给婴儿掖被角:“慧玲以前总,种花和做人一样,根基要稳,不能虚浮。”
“她还,根扎得深,风再大也吹不倒。”姜龙补充道,他拿起铲子,把土轻轻拍实,“就像她当年,明明怕得要死,还是敢跟张教授对峙。”
春雨越下越大,打在梧桐叶上沙沙作响。林栋提起水壶,往“念生”根部浇定根水。雪湖水缓缓渗入土壤,带着气泡在土表翻滚,根须似乎受到了召唤,肉眼可见地舒展了些。
“看,它在喝呢。”袁姗姗指着土表,那里的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雪湖的水就是不一样,连‘念生’都爱喝。”
林栋没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念生”。雨丝落在他的睫毛上,凝成细的水珠,像哭过的痕迹。他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慧玲还在视频里跟他炫耀新长的根须,要等花开了就寄张照片给他。现在花还没开,人却不在了。
“对了,警察那边有新消息。”姜龙忽然想起什么,“那个生物公司的老板,还有当年开车撞慧玲父母的司机,都被抓了。法院要重审慧玲父母的车祸案,可能会翻案。”
袁姗姗惊喜地捂住嘴:“真的?那慧玲的冤屈就能洗清了?”
“不止呢。”姜龙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他们还查到,张教授不仅数据造假,还挪用了科研经费,现在已经被学校开除,正在接受调查。慧玲的学术不端指控早就撤销了,校长要在毕业典礼上给她追授学位证书。”
雨还在下,林栋却觉得心里一片清明。他伸手摸了摸“念生”枝干上的平安结,锦囊已经被雨水打湿,颜色变得更深了些,上面的“慧”字却越发清晰。
“慧玲,听到了吗?”他低声,声音混在雨声里,“都结束了。”
仿佛回应他的话似的,“念生”的一片新叶轻轻颤动了一下,一滴雨水顺着叶片滑落,滴在泥土里,漾开一圈的涟漪。
移栽后的“念生”长势越发喜人。没过多久,它就适应了花池的环境,新叶一片片舒展开来,枝干也挺直了不少。平安结在枝叶间轻轻晃动,像个守护的精灵。
林栋每都会来看它。有时是清晨,带着刚买的豆浆油条,坐在花池边吃完,顺便给“念生”松松土;有时是傍晚,夕阳把梧桐叶染成金红色,他就坐在树下的长椅上,拿出慧玲留下的素描本,一页页地翻,直到暮色四合。
袁姗姗和姜龙也常来。袁姗姗会带来新的花肥,是她按照薛奶奶的配方自己调配的,里面掺了雪湖的泥炭和燕园的腐叶;姜龙则会带来他在图书馆查到的资料,研究如何让“念生”长得更健壮,他要完成慧玲未竟的研究。
有一,林栋在素描本里发现了一张折叠的纸条。纸条已经有些泛黄,上面是慧玲的字迹,娟秀中带着点潦草:
“如果我走了,别难过。看看‘念生’,它的根须会沿着我的脚印生长,它的叶片会朝着有光的地方展开。等它开花的时候,就是我来看你们了。”
林栋把纸条心翼翼地夹在素描本的封皮里,抬头望向“念生”。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它的叶片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新抽的枝条正努力地向上生长,像在追逐着什么。
他忽然明白,慧玲从未离开。她变成了“念生”的根须,扎在这片她热爱的土地里;变成了花池边的春风,吹动着平安结轻轻摇晃;变成了素描本里的字迹,变成了袁姗姗调配的花肥,变成了姜龙查阅资料时专注的眼神。
她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活在他们身边,活在燕园的每一个角落。
初夏来临的时候,“念生”终于迎来了它的花期。第一朵花在清晨悄然绽放,花瓣是淡淡的粉白色,边缘带着点浅紫,像极了慧玲最喜欢的那种胭脂色。
林栋、袁姗姗和姜龙都来了。他们没有话,只是静静地站在花池边,看着那朵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梧桐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像是谁在低声哼唱着熟悉的歌谣。
“它开了。”袁姗姗轻声,眼里闪着泪光。
“嗯,开了。”林栋点点头,伸手轻轻碰了碰花瓣,指尖传来柔软的触福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慧玲站在花池对面,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笑着对他挥手。风扬起她的长发,像极了“念生”缠绕的根须。
“我回来了。”她好像在。
林栋笑了,眼角有泪滑落,却带着释然的暖意。
是啊,你回来了。
这个春,根须缠绕的地方,爱与希望,都在悄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