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依！”
林少佐头垂得更低，声音干涩，
“联队长阁下，敌军……敌军绝非寻常部队。
其火力之密集猛烈，远超预估，轻机枪、重机枪数量极多，射击几乎不间断，形成难以逾越的火网。
而且，他们拥有相当数量的迫击炮，射击极为精准，对我冲锋队形和重武器点位造成了严重杀伤。
士兵们……士兵们反映，其战斗意志极其顽强，白刃战亦十分悍勇……”
“废物！”
畑俊六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跳了起来。他霍然转身，眼中喷射着屈辱和暴怒的火焰。
“火力猛烈？战斗意志顽强？这不过是你为自己的无能寻找的借口。
第六战区的主力已被我师团牢牢牵制在石牌正面，龙潭坪守军一触即溃。
哪里冒出来的精锐？难道是从上掉下来的吗？”
林少佐冷汗涔涔而下，他知道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是苍白的。
旁边一名戴着眼镜、神色精明的作战参谋上前一步，心翼翼地道：
“联队长阁下，根据林少佐的描述以及我们之前掌握的一些零星情报，这支部队的作战风格……
似乎与活跃在湘北地区，近期给我第11军造成重大麻烦的那支八路军‘独立旅’颇为相似。”
“八路军？独立旅？”
畑俊六眉头紧锁，他对这个番号并不陌生。
白螺矶机场被毁、河源失守、城陵矶遇袭……
一系列让第11军司令部震怒的事件背后，似乎都有这个“独立旅”的影子。
阿南惟几大将甚至将其称为“帝国陆军之疮疤”。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鄂西并非他们的活动区域！”
畑俊六感到难以置信。
八路军千里驰援？
这超出了他对中国军队派系隔阂的认知。
“目前还不清楚其具体动机和路线，”
参谋分析道，
“但如果真是他们，其战斗力就解释得通了。
这支部队极其擅长山地作战和防御，战术灵活，士兵悍不畏死。
而且，据情报显示，他们通过多次战斗缴获，确实装备了大量的自动武器和迫击炮。”
畑俊六沉默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龙潭坪尚未散尽的硝烟和来回巡逻的士兵。
如果对手真的是那个“钢铁雄师”，那么林少佐的失败，似乎情有可原？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怒火取代。
就算对方是精锐，以帝国军队的实力，也绝不能容忍在一个的隘口前折戟沉沙。
这关乎第65联队的荣誉，更关乎他畑俊六个饶前程。
“无论他们是谁，都必须被碾碎！”
畑俊六转过身，眼神恢复了惯有的阴鸷和冷酷，
“黑风坳是迂回石牌的关键。
拿下它，就能撕裂支那军的整个侧翼，石牌要塞唾手可得。
绝不能让这颗钉子挡在这里！”
他快步走回地图前，手指狠狠点着黑风坳：
“命令！”
“第一，立即将战况及对敌军身份的推测，急电上报师团长内山英太郎中将。
请求师团炮兵部队，尤其是野战重炮旅团，给予全力支援。
我要把黑风坳，连同那支该死的独立旅，从地图上彻底抹掉！”
“第二，联队所属炮兵中队，立即前移阵地，标定黑风坳所有可疑区域。
明日拂晓，进行长达一时的毁灭性炮击，弹药储备，不必节省！”
“第三，步兵第一、第二大队，停止休整，立即做好强攻准备。
此次进攻，不再试探。
以最大兵力，波浪式冲锋，不计代价，务必一举攻克！”
“第四，向师团请求战术指导，看能否协调航空兵，对黑风坳进行轰炸扫射！”
“第五，”
畑俊六的目光扫过林少佐，
“林君，你的大队损失惨重，暂作预备队。
由我亲自指挥第一、第二大队进攻。
希望你……好自为之！”
“嗨依！！”
指挥部内所有军官顿首，声音中带着一丝惶恐和决绝。
林少佐如蒙大赦，又倍感耻辱地徒一边。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
龙潭坪日军的营地顿时喧闹起来，炮兵阵地上，士兵们喊着号子，将一门门山炮、野炮推向更前沿的发射阵地，沉重的炮轮碾过碎石路，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步兵营地则是一片检查武器、分发弹药的忙碌景象，军官们声嘶力竭地训话，试图用严厉的措辞驱散士兵们因为初战失利而可能产生的阴霾。
然而，一种微妙的情绪还是在基层日军士兵中悄然蔓延。
在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里，伤兵的呻吟和军医的呼喊交织在一起。
一些从黑风坳前线抬下来的轻伤员，心有余季地向同伴描述着那场噩梦：
“山本君，你没看见……他们的子弹像下雨一样，根本抬不起头……”
“机枪的声音几乎没有停过……还有他们的手榴弹，扔得又远又准……”
“那些人……像疯子一样，明明装备那么差，却敢和我们拼刺刀……”
这些低语，像瘟疫一样，在疲惫的士兵中间传播。
黑风坳那道看似普通的隘口，在幸存的日军士兵心中，已经蒙上了一层血色和恐怖的面纱。
他们不再像之前进攻龙潭坪时那样骄狂，眼神中多了一丝疑虑和凝重。
对面那支衣衫褴褛却如同钢铁磐石般的军队，给他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在联队指挥部，畑俊六最后看了一眼地图，对身边的参谋长低声道：
“给师团长阁下的电报里，要特别强调，我们遭遇的可能是八路军独立旅主力。
这支队伍的威胁，必须引起高度重视。
请求师团，乃至军司令部，重新评估鄂西战场出现的这支‘变数’。”
“嗨依！”
畑俊六知道，这场原本以为可以轻松打开的侧翼迂回战，已经变成了一块硬骨头。
而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崩掉满口牙，也要把这块骨头啃下来。
否则，不仅石牌计划受挫，他畑俊六和第65联队，也将成为整个华中派遣军的笑柄。
夜色更深，龙潭坪日军营地灯火通明，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勐兽巢穴，紧张而压抑。
而在他们对面的黑风坳，独立旅的战士们，也在抓紧这战前最后的宁静，磨利爪牙，准备迎接更加血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