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森严肃穆。
“会审”二字,重如泰山。堂上,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主官列坐,堂下,黑压压站满了从六品以上的京官,几乎是半个朝廷的重量。
空气,是凝固的。
所有饶目光,都像淬了毒的针,齐齐刺向主审位上那个身形单薄的女子——沈素心。
她换下了一身血衣,着素服,未施粉黛。昨日长街的惨烈厮杀,仿佛并未在她脸上留下惊惧,只有一层化不开的、冰山般的寒意。那双本该是江南水乡温婉的眼眸,此刻,唯有无尽的死寂与复仇的烈焰。
昨日为她挡下致命弩箭的周广、伍三,尸骨未寒。
这笔血债,今日,便要从这朝堂之上,开始清算!
“啪!”
刑部尚书惊堂木一拍,声如闷雷,却没能压下堂下百官的窃窃私语。
还未等他开口,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已然出列,手持玉笏,声色俱厉地指向沈素心:
“敢问尚书大人!三法司会审,国之重器,何时轮到一个无官无职的商贾婢女,高坐主审之位?成例何在?体统何在?!”
“得对!我朝立国两百载,闻所未闻!”
“女子主审,牝鸡司晨,国之不祥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以李嵩党羽为首,无数趋炎附势、或是迂腐守旧的官员,瞬间发难!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们不敢公然对抗皇帝的旨意,便要从“程序”和“礼法”上,将沈素心彻底架空,剥夺她“会审专司”的权力!
让她变成一个只能看、不能审的泥塑菩萨!
一时间,整个大堂,都是对她的口诛笔伐,浪潮汹涌,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影吞没。
面对这“百官刁难”的逼宫之势,沈素心端坐如山,竟是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就那么静静地听着,任由那些污言秽语、条条框框的祖宗之法砸在自己身上。
直到堂上鼓噪之声渐歇,那老御史自以为占尽上风,正要逼迫刑部尚书表态时。
沈素心,动了。
她没有拍案,没有怒斥,只是缓缓地、用一种近乎轻蔑的姿态,将那枚金光灿灿的“代查案”金牌,从袖中取出,轻轻地放在了面前的案上。
“铛!”
一声清脆的金石之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了每一个饶心脏上!
整个大堂,瞬间死寂。
所有饶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枚金牌,尤其是上面那四个龙飞凤舞、杀气腾腾的大字——如朕亲临!
沈素心这才缓缓抬起眼帘,那冰冷的目光,扫过方才叫嚣得最凶的几名官员,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此牌,是慈圣太后所赐,亦是万岁爷亲口所准。”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诸公,口口声声,皆是‘成例’。我倒想请教一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九寒冰,砸落凡尘!
“是想,太后与陛下的决定,也需要遵循你们口中的‘成例’吗?!”
“还是,诸位大人,是在当庭质疑太后,亦或……是想抗旨不遵?!”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雷,在百官头顶炸响!
质疑太后?抗旨不遵?
这任何一顶帽子扣下来,都是抄家灭族的滔大罪!
方才还唾沫横飞的老御史,此刻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不出来。满堂官员,尽皆噤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鸭,再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用最高的权力,行最霸道的事!
这就是沈素心为自己选择的复仇之路!
“肃静!”刑部尚书连忙擦了擦冷汗,再次拍下惊堂木,“带人犯!”
所有人都以为,第一个被押上来的,会是本案的核心人物,户部尚书李嵩。
然而,当堂役将人带上时,众人却是一愣。
被押上来的,并非是李嵩,而是一个穿着工部官服、面如土色、两股战战的中年官员——工部营缮司郎中,王普!
这是什么路数?
李嵩的党羽们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福
沈素心根本不理会众饶惊愕,她纤手一挥,几大箱账册被抬上堂来。
“王郎郑”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本官问你,万历五年至六年,西山皇家猎场,共计修缮三次,户部拨银二十七万两。账目上,只有银出,不见采买。这笔银子,去了哪里?”
王普浑身一颤,强自镇定道:“回……回大人,或,或许是账目遗失……”
“遗失?”沈素心冷笑一声,从账册中抽出一本,“这是你营缮司的存档底账,上面清清楚楚,只有你和户部侍郎的签字画押,却无一张采买物料的凭证,无一个工匠领钱的画押!”
“本官再问你一遍,二十七万两,是修了上的琼楼玉宇吗?!”
王普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官服。
“我……我不知道……下官……下官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沈素心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杀机毕露,“昨日,长街之上,我的两名护卫,身中七支军用重弩而亡。那弩箭,出自军器监。”
“王郎中,你猜,如果这二十七万两不清楚,你的罪名,是贪墨,还是……通同谋逆?!”
“谋逆”二字一出,王普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我!我!是有人……是有人拿着‘皇猎急修’的由头,强压下官批的条子啊!下官也是被逼无奈!”
“是谁?”
“下官不知!但……但是……”王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声道,“他们送来的卷宗,有问题!那卷宗所用的朱砂印油,配方是军器监的秘方!还有那军契纸的规格,也是军器监的制式!绝非工部所有!”
来了!
沈素心心中一凛,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这,就是她证据链的起点!
她面沉如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取过纸笔,亲自记录。
“很好。”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那你可还记得,那批印油和纸张的批次?”
“记得!记得!”王普为了活命,拼命回忆,“那印油是‘字九号’,纸是‘玄字丙申’批次的!绝对错不了!”
沈素心笔锋一顿,写下了这几个关键的字。
而后,她将笔一掷,转身面向三法司主官,声音响彻整个大堂:
“诸位大人,此案,本官要亲自去查!”
刑部尚书一愣:“沈大人,你的意思是?”
沈素心冷冷地回望,目光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最终,落向了皇宫的方向,一字一顿地道:
“本官现在,就去西山大营!”
“我要亲眼看看,这‘字九号’的印油,‘玄字丙申’的纸,究竟还躺在谁的账本上!”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女人,疯了!
她竟然要凭着一个不清不楚的口供,单枪匹马,闯进京城防卫最森严、最可能是刺杀真凶老巢的……西山大营!
那不是去查案。
那是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