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午,金乌悬顶。
紫禁城午门那厚重森然的影子,刚刚被沈素心甩在身后。
她一身素色衣裙,却手持一道分量足以压塌京城官场脊梁骨的金牌——“代查案,如朕亲临”。
这是她从太后、从皇帝手中,硬生生抠出来的权力!有了它,扳倒户部尚书李嵩,为父报仇,便有了最锋利的刀刃!
长街熙攘,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冲淡了深宫的压抑。街角一个糖人摊子,老师傅手艺精湛,正吹着一个活灵活现的“孙猴子”,那股子焦糖的甜香,让沈素心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
她身侧,是汪家最顶尖的护卫,周广与伍三。二人皆是军中悍卒出身,目光如鹰,一左一右将她护在中间,与周遭人群隔开半尺的安全距离。
“姐,先回府还是……”周广低声询问。
沈素心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中冰凉的金牌,眸光锐利如刀:“不回府,去三法司衙门,我要提审第一个证人!”
她要趁李嵩反应过来之前,用雷霆之势,撕开他的罪网!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卖糖饶老师傅,脸上憨厚的笑容骤然凝固,化为一抹狰狞的死气。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诡异的姿势,猛地掀开了糖人摊子上的青色油布!
“嗡——!”
一声沉闷到极致、令人心脏骤停的机括震响,取代了闹市的喧嚣。
油布之下,根本不是什么糖锅炭火,而是一排三架黑沉沉、闪烁着致命幽光的军用重弩!
那弩臂之宽,需壮汉张臂才能合抱;那弩箭之长,堪比婴儿手臂;弩机内侧,一个清晰无比的篆字花押烙印,狠狠刺痛了沈素心的眼睛——那是“军器监”的戳记!
调动军器监的重弩当街刺杀,这是疯了?!
“保护姐!”周广的咆哮声几乎变流。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快过脑子的反应,他和伍三这两个铁塔般的汉子,用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以血肉之躯,猛然扑向了沈素心!
“咻!咻!咻!”
空气被撕裂的声音尖锐刺耳!
三架重弩齐发,九支碗口粗的破甲箭矢,呈一个毫无死角的扇面,覆盖了沈素心所有可以闪避的空间。
这不是刺杀,这是一场来自军队的、标准的三段式交叉射击!
“噗嗤!”
血肉被洞穿的声音沉闷得令人作呕。
周广的胸膛,被三支弩箭瞬间贯穿,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将沈素心狠狠撞倒在地。温热粘稠的鲜血,劈头盖脸地浇了她一身。
伍三更惨,他用后背硬生生扛下了四支弩箭,整个人被钉得向后弓起,脊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却依旧死死张开双臂,用最后的力气,形成一道人墙。
“呃……”
沈素心被压在周广的身下,脑中一片空白,耳鸣如潮。
她眼睁睁看着那两张平日里沉默寡言、却总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脸,在瞬间失去所有血色。
街上的人群,在此刻才爆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四散奔逃,长街瞬间化为修罗场。
而那杀局,并未就此结束。
第一排弩手射击完毕,毫不恋战,立刻矮身,第二排弩手踏前一步,机括声再度响起。与此同时,左右两侧的巷口,不知何时冒出了十几个手持朴刀的黑衣人,他们面无表情地封死了所有出口,组成了一个“堵口班”。
这是军中围杀的阵法!
沈素心目眦欲裂,一股冰寒彻骨的杀意从心底最深处涌起。她死死盯着那些弩手,他们的动作、他们的眼神,冷静、高效、精准,分明是百战余生的沙场精锐!
是谁?是谁能私调军中锐士,动用军器监的禁物,在子脚下行此惊逆案?!
“姐……快走……”周广的血沫涌出嘴角,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了沈素心一把。
沈素心一个翻滚,躲到一根石柱之后,弩箭“咄咄咄”地钉在她刚才的位置,碎石飞溅。
她没有走。
她知道,此刻的她,是唯一的活口,也是唯一的“证人”。她要看清楚,记住每一个细节!
奇怪……
五城兵马司的巡街梆声,为何迟迟没有响起?从刺杀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至少三十息,按理,最近的兵马司听到动静,早就该鸣锣示警了!
除非……有人提前压下了警讯,为这场刺杀,清空了所有外部的干扰!
好大的手笔!好深的算计!
弩手们似乎也没想到,在如此绝杀之下,目标竟然还活着。为首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做了个“补刀”的手势。
可就在此时,远处终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走!”为首者极为果断,立刻下令撤退。
他们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了一地狼藉和几具被自己人灭口的同伴尸体。
沈素心没有去追,她知道追不上。她踉跄着扑向仅剩一口气的伍三。
“伍三!撑住!大夫……大夫马上就到!”她的声音颤抖,泪水和着鲜血糊了满脸。
伍三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他却猛地回光返照,一把死死攥住了沈素心的衣角,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布料撕裂。
“……姐……”他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嗬嗬声,每个字都带着血泡,“……兵……符……”
兵符?!
沈素心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军器监的重弩、训练有素的军士、被压下的五城兵马司……这一切,如果用“私调兵符”来解释,便全部都通了!
这是谋逆!是通的大罪!
她强忍着巨大的悲痛与惊骇,目光飞快地扫过地上一具刺客的尸体。她冲过去,一把扯开那饶裤腿。
月白色的中裤脚踝处,一个用滚烫烙铁印上去的鹰形徽记,赫然在目!
——那是西山大营的标识!护卫京畿、直属子的精锐!
沈素心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要凝固了。
她缓缓回头,看着气绝身亡的伍三,那只攥着她衣角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仿佛在用生命,为她指明了这条血路的最终方向。
长街寂静,血腥味弥漫。
沈素心缓缓站起身,任由那身被鲜血浸透的衣裙在风中猎猎作响。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同样被染红的“代查案”金牌。
眼中再无一丝泪水,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冷静与疯狂。
李嵩……不,这背后的人,你们以为一场刺杀,就能让我退缩吗?
你们错了。
你们不是拉开了杀局的序幕。
——是为自己,敲响了覆灭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