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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七书院 > 悬疑 > 新编民间故事大杂烩 > 第296章 无目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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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西有座云栖山,山脚下有个叫鹿鸣村的村子。村前有条溪涧,水声清泠泠的,像谁在弹弦子。村里人都,这溪水是山神爷的眼泪化成的,所以养出来的人心善,连鸟雀都爱往这儿落。

鹿鸣村最奇的是个叫阿音的妮子。她生下来就没了眼睛,眼窝子陷得像两个坑儿,可这妮子自打会话,就能哼出奇妙的调子。她娘活着时,阿音落地才七,夜里哭了半宿,突然就张开嘴,哼出段曲子来——那调子清凌凌的,像春泉漫过青石板,又像山雀撞开了花苞,把满屋子愁云都冲散了。

阿音没六娘,跟着瞎眼的陈阿婆长大。陈阿婆早年在戏班里敲过梆子,阿音的嗓子是\"生的水磨腔\",可惜眼瞎,不然准能成角儿。可阿音自己倒不在意,她总爱搬个马扎坐在村口老槐树下,抱着个缺了口的陶碗,哼些没头没尾的曲子。过路的人听见了,总:\"这妮子的歌儿,比菩萨庙里的香火还管用。\"

那年大旱,三个月没下一滴雨。稻田裂得能塞下拳头,老黄牛趴在地上直喘粗气,连最耐旱的老松树都掉了叶子。村长带着人在龙王庙跪了三三夜,香灰堆成山,雨还是没影。第四夜里,阿音突然在老槐树下唱起来。她唱的不是往常的轻快调子,倒像是在跟谁话,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云儿莫要躲山后,溪水莫要睡沉沉,庄稼苗儿伸长脖,等您来润嘴唇......\"

奇了!第二日清晨,东边空就涌来了乌云。到了晌午,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直下了半日,稻田里蓄满了水,连石缝里的野薄荷都挺直了腰杆。村民们举着锄头冲到老槐树下,只见阿音还坐在那儿,脸上挂着汗珠子,陶碗里盛着半碗雨水——原来她是靠着听雨声才把歌唱完的。

打那以后,阿音成了鹿鸣村的\"神女\"。谁家孩子吓着了,要请她哼两句;哪户人家吵架了,要请她唱几句;就连外乡的商队路过,都要往她陶碗里搁几枚铜钱,听着她的歌儿,连赶路的乏劲儿都没了。村长在老槐树下给她搭了间草棚子,墙上挂着村民们送的红布,灶台上总搁着热乎的红薯。

可怪事也跟着来了。那年秋,村里的猎户王二去深山打猎,被熊瞎子拍断了腿。阿音守在他床头唱了三,王二的腿却肿得更厉害,疼得直撞墙。村妇秀兰的儿子掉进井里没了,阿音唱了整宿,秀兰只是抱着孩子的尸首哭,眼泪把枕头都浸透了。最奇的是陈阿婆,有夜里突然抓住阿音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妮子,你脑子里......是不是住着啥活物?\"

阿音摸不着头脑:\"阿婆,我脑子里只有歌声呀。\"陈阿婆却压低声音,她夜里听见阿音在胡话,声音尖得像鸟叫,不像人的。还有回她给阿音梳头发,摸到她后颈有个鼓包,像颗没长出来的牙。

这些话传到村里,有人开始犯嘀咕:\"神女怕不是被山精附了身?\"可没人敢当面,只在背后指指点点。阿音倒是没觉出啥不对,她还是坐在老槐树下唱歌,只是有时候唱着唱着,太阳穴会突突地跳,眼前像有团火在烧,耳边响起些细碎的调子,比她自己唱的还好听。

直到那年腊月,村东头的巧姐儿得了寒症,浑身发抖,嘴里直胡话。巧姐儿的娘跪在阿音棚子前,磕得额头出血:\"阿音啊,求你救救我家闺女,她才十六岁......\"阿音摸着巧姐儿滚烫的脸,试着哼起最拿手的曲子。可刚唱了两句,她就觉得脑子里\"轰\"地炸开,眼前闪过无数金星星。那股熟悉的甜丝丝的劲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股酸溜溜的疼,像有根针在扎她的脑子。

歌声突然变流子,变得尖锐刺耳。巧姐儿猛地坐起来,双眼通红,一把推开阿音:\"走开!你这妖女!\"巧姐儿的娘吓得往后退,撞翻了供桌上的陶碗。阿音摔在地上,陶片划破了手,鲜血滴在青石板上,像朵红花。

那夜里,阿音蜷缩在草棚子里,浑身冷得像块冰。她听见脑子里有个细细的声音在笑:\"傻姑娘,你以为他们真心喜欢你的歌?他们是贪你的本事呢!你唱得越欢,他们越高兴,我就越有吃的......\"那声音甜得发腻,像浸了蜜的藤条,缠得她头疼欲裂。

\"你是谁?\"阿音颤巍巍地问。

\"我是音魅呀。\"那声音,\"三百年前被猎户射伤,躲在你娘肚子里。你出生那,我就醒了。你唱的歌,都是我教的;你治好聊病,都是我用他们的喜悦喂大的。你以为他们为啥供你?因为你需要他们高兴,他们需要你活着......\"

阿音突然想起陈阿婆过的话。她时候总爱趴在陈阿婆膝头,听戏文里的故事。陈阿婆,这世上最毒的不是蛇蝎,是人心——你给人颗甜枣,他要你整片枣林;你给任清水,他要你整条江河。原来她的歌声,早就在不知不觉里织成张网,把村民们的欢喜都网进了自己脑子里,喂给了这个叫音魅的精怪。

\"那我该怎么办?\"阿音哭出声,\"我不想害他们......\"

\"那就停止唱歌。\"音魅的声音冷了下来,\"可你停一,我就啃你一根筋;停十,我就剜你一块肉。等你唱不动了,我就钻进你骨头里,借你的嘴继续唱......\"

阿音摸着黑爬到老槐树下。月光像水一样漫下来,她能听见风穿过树叶的声音,能听见溪水撞石头的声音,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从前她总觉得这些声音太吵,现在才知道,原来最珍贵的歌,从来都不在脑子里,而在地间。

第二日清晨,村民们发现阿音坐在老槐树下,面前摆着那个缺了口的陶碗。她的眼睛还是瞎的,可嘴角挂着笑。有人凑过去问:\"阿音,今日唱啥曲子?\"阿音摇了摇头:\"我不唱了。\"

\"为啥?\"村长急了,\"巧姐儿的病还没好呢!\"

阿音抬起手,指向溪涧:\"你们听。\"

众人静下来。溪水撞击石头的声音,像在敲玉板;山雀扑棱翅膀的声音,像在弹琵琶;风穿过竹林的声音,像在吹玉笛。这些声音混在一起,清凌凌的,像春泉漫过青石板,又像山雀撞开了花苞——比阿音从前唱的任何曲子都好听。

\"原来最好的歌,就在这儿。\"阿音轻轻。

从那以后,鹿鸣村再没人求阿音唱歌。村民们开始留意身边的声响:清晨的鸟叫,傍晚的虫鸣,甚至锅碗瓢盆碰出的响儿。巧姐儿的寒症慢慢好了,是听了溪水的声音;王二的腿消肿了,是听了山雀的叫声;秀兰的儿子没了,她却不再哭了,是听了风穿过松树的声音,像是孩子在跟她道别。

阿音还是坐在老槐树下,只是怀里多了个布口袋。她挨家挨户收村民们捡来的好看石子、彩色羽毛、形状奇特的树叶,把它们串成项链、手链,送给村里的娃娃们。有人问她为啥这么做,她就:\"这些物件儿里,都藏着好听的声音呢。\"

至于那个音魅,有年冬,阿音在老槐树下捡到片带花纹的蛇蜕。陈阿婆,那是成了气候的精怪蜕下的皮。从那以后,阿音再没听见过脑子里有细碎的调子,只觉得心里亮堂堂的,像落了满屋子的月光。

后来鹿鸣村流传着新的法:真正的神女不是阿音,是地间的好声音。它们藏在溪水里,躲在山雀的翅膀下,趴在风里,等着人去听、去感受。而阿音呢,成了村里最会\"听\"的人——她教娃娃们辨认不同的鸟叫,告诉樵夫哪种虫鸣预示着要下雨,帮媳妇们把洗衣服的水声编成曲子,哄得娃娃们咯咯直笑。

有人问她:\"阿音,你不遗憾不能再唱歌了吗?\"

阿音歪着头笑:\"以前我以为,我的歌能救人。现在才明白,能让人听见身边的好声音,才是最大的本事呀。\"

老槐树的影子落在她脸上,把她的酒窝照得亮堂堂的。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给她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