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石为证,仁心为灯
漳水下游的风裹挟着潮湿的霉味,钻进临时隔离棚的缝隙,与浓郁的药气缠绕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素问将沾了温水的布巾按在额头,试图压下连日未歇的疲惫,目光却死死黏在棚内最角落的那张木床——床上的孩童名叫阿竹,不过四岁,此刻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得像破了洞的风箱,身上的红疹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有些已经被他无意识地抓挠得溃烂流脓。
“姑娘,阿竹又抽搐了!”负责看护的学徒王三声音发颤,双手紧紧按住孩子乱蹬的腿,却挡不住那股从单薄身体里爆发的痉挛。
素问几乎是踉跄着冲过去,指尖刚触到阿竹的皮肤,就被那滚烫的温度烫得一缩。她迅速取出银针,精准刺入人中与合谷二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片刻后,阿竹的抽搐渐渐平息,却依旧昏迷不醒,嘴无意识地张合,发出细碎的呻吟。
“体温还是四十度,退不下来。”另一名学徒蹲在床边,举着简陋的体温针,声音里满是绝望。
这已经是疫病爆发的第六日,也是素问采用穿心莲配金银花方案的第三。起初,轻症患儿的高热确实有所缓解,疹块也开始变暗,但二十七个重症患儿却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生机,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有三个孩子在昨夜陷入了深度昏迷。
隔离棚外,压抑的啜泣声此起彼伏。阿竹的母亲靠着木柱,双眼红肿得像核桃,见素问出来,膝盖一软就要下跪,被素问连忙扶住。“姑娘,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我就这一个娃啊……”妇饶哭声碎在风里,引得周围的家属也跟着抹眼泪。
素问的心像被钝器反复捶打,她扶着妇饶胳膊,指尖却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颤抖。“您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这句话她得坚定,可只有自己知道,掌心早已被冷汗浸湿。
回到临时医帐,李伯正对着摊开的药草图谱发愁,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前。见素问进来,他连忙起身:“姑娘,要不要再试试加些连翘?虽然之前用过效果不大,但……”
“没用的。”素问摇头,指尖划过系统光屏——上面的红色警告依旧刺眼,“这是病毒变异株,普通清热解毒的药材只能压制表层症状,杀不死核心病毒。”她的目光落在光屏下方的“药物增效配比”上,眉头拧成了死结。
屏幕上清晰地列着配方:穿心莲三钱、金银花五钱、薄荷一钱……最后一行,赫然写着“龙胆草微量(约一分)”。
龙胆草,性寒味苦,归肝、胆经,清热解毒之力极强,对付这种变异病毒确实对症。可一分的剂量,对成人来都需谨慎,更何况是脏腑娇嫩的孩童?此前医书中明确记载,孩童服用龙胆草过量,易伤脾胃阳气,严重者甚至会导致泄泻不止,危及生命。
“需加入微量龙胆草,但此物性寒,孩童恐难承受。”素问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纠结。
李伯凑过来,看到配方后脸色骤变:“万万不可!龙胆草烈得很,前年有个成人误食了半钱,拉了三差点丢了命,这些孩子怎么禁得住?”
“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素问调出系统给出的补充明,“系统显示,这是唯一能突破病毒壁垒的增效药引。少一分则无效,多一分则伤体。”她来回踱步,医帐里的药臼被踢得发出轻响,“之前的剂量已经是极限,再不加药引,重症患儿撑不过今晚。”
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三跑进来,脸色惨白:“姑娘,李伯,西头棚的虎子……他喘不上气了!”
素问心头一沉,拔腿就往外冲。虎子才三岁,是所有患儿里年龄最的,此刻他嘴唇发紫,鼻翼扇动得厉害,胸口起伏如同狂风中的破布。素问立刻给他施针放血,又灌下急救汤药,折腾了足足一刻钟,虎子的呼吸才勉强平稳下来,可眼睛依旧紧闭着,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必须立刻调整药方。”回到医帐,素问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快步走到药架前,取下那株晒干的龙胆草——根茎呈黄白色,断面不平坦,带着浓郁的苦味,是她上次从赵地药田特意挑选的上品。
李伯见状,连忙上前拦住:“姑娘,你要做什么?”
“配药。”素问将龙胆草放在案几上,取来戥子仔细称量,“一分,不多不少。”她的动作很稳,可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李伯看着她将龙胆草与穿心莲、金银花等药材一同放入药臼,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姑娘,你难道要直接给孩子用?不行,风险太大了!”
“我先试。”素问抬头,眼底布满血丝,却透着异常的坚定,“我若不试,怎么知道剂量是否合适?怎么敢给孩子们用?”
“万万不可!”李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是孩子们的希望,要是你出事了,这些孩子怎么办?整个防疫村落怎么办?”
“正因为我是希望,才不能看着他们死。”素问轻轻挣开他的手,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李伯,我是医者。医者的职,就是在绝境里找出一条生路。这条路上若是有荆棘,我总得先踏过去看看。”
她拿起药杵,开始捣药。木杵撞击药臼的声音在寂静的医帐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敲在李伯的心上。他看着素问苍白的侧脸,想起这几日她几乎没合过眼,白问诊配药,夜里巡查患儿,连一口热饭都没好好吃过,眼眶忍不住发红:“可你也是人啊……”
“我是医者,先医人,再顾己。”素问将捣好的药末倒入瓷碗,用温水冲调均匀,药液呈浅褐色,散发着刺鼻的苦味。她端起碗,正要往嘴边送,李伯再次拦住了她。
“姑娘,再等等!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我们再翻翻医书,再问问民间的老郎汁…”
“来不及了。”素问摇头,目光望向帐外,那里传来孩童微弱的哭声,“每多等一刻,孩子们就多一分危险。李伯,松开吧。”
李伯看着她眼中的决绝,知道自己拦不住了。他缓缓松开手,泪水顺着皱纹滑落:“那……那你慢点喝,要是有任何不舒服,立刻告诉我!”
素问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将药液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顺着喉咙滑入胃里,像是吞了一把冰碴子。片刻后,一股寒意从丹田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额头很快冒出细密的冷汗。
“姑娘!你怎么样?”李伯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伸手探向她的脉搏——脉象急促而微弱,像是风中残烛。
素问靠在椅背上,强忍着胃部的绞痛和浑身的寒意,目光死死盯着系统光屏。屏幕上的数据流飞速跳动,红色的警告逐渐变淡,最终弹出一行绿色的提示:“剂量适配,无严重毒副作用,可按此配比减量使用。”
“成了!”素问眼前一亮,挣扎着坐直身体,声音因疼痛有些发颤,“李伯,快!按这个配比,给所有重症患儿减两成药量,立刻服用!”
“减两成?”
“对!孩童脏腑弱,减两成刚好能平衡药性。”素问催促道,“快,别耽误时间!”
李伯不敢耽搁,立刻吩咐学徒按方配药。一碗碗温热的汤药被送到隔离棚,家属们心翼翼地给孩子喂下,目光里满是期盼。素问靠在帐门口,看着这一幕,身体的寒意渐渐褪去,但胃部的绞痛却越来越厉害,她用帕子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咳出声来。
夜幕渐渐降临,漳水畔的风更冷了。素问裹紧了外衣,依旧守在隔离棚外,每隔半个时辰就进去查看一次患儿的情况。李伯给她熬了驱寒的姜汤,她喝了两口就放下了,实在没什么胃口。
“姑娘,你去歇会儿吧,这里有我们盯着。”王三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劝道。
“没事,我再等等。”素问摇摇头,目光落在阿竹的床上。
亥时三刻,负责看护阿竹的学徒突然惊呼:“姑娘!阿竹退烧了!”
素问猛地站起身,快步走过去。果然,阿竹额头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滚烫,呼吸也平稳了许多,脸上的红疹似乎也淡了一些。她又连忙去看其他患儿,虎子的嘴唇恢复了血色,之前昏迷的三个孩子里,有一个已经睁开了眼睛,正虚弱地看着花板。
“退了!都退了!”李伯激动地跑过来,声音都在发抖,“姑娘,所有重症患儿的体温都开始降了,红疹也在消退!”
隔离棚里瞬间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声,家属们喜极而泣,对着素问连连磕头。阿竹的母亲抱着孩子,泪水滴落在孩子的脸上,哽咽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救了我的娃……”
素问看着这一幕,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素问躺在医帐的卧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李伯正坐在床边,给她熬着汤药,见她醒了,连忙上前:“姑娘,你可算醒了!你都昏迷大半了。”
“孩子们……怎么样了?”素问挣扎着坐起来,急切地问道。
“放心吧,都好着呢!”李伯笑着,“所有重症患儿的烧都退了,红疹也在慢慢消,今早还有几个能开口话了。家属们都是你救了他们的命,在棚外给你立了长生牌位呢。”
素问松了口气,嘴角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她想起昨夜试药的场景,胃部似乎还有些隐隐作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姑娘,你这次可真是冒险啊。”李伯端来熬好的汤药,“这是我特意给你配的温补汤,好好补补身子。以后可不能再这么胡来了,你要是出事,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知道了。”素问接过汤碗,口喝着,“下次不会了。”
可她心里清楚,若是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医者仁心,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它藏在每一次精准的诊断里,藏在每一副精心调配的汤药里,更藏在绝境之中,愿意以身试药的勇气里。
窗外,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落在药臼上,反射出微弱的光芒。素问看着那药臼,仿佛还能闻到昨夜龙胆草的苦味。但这苦味里,却浸透着生的希望——那是孩子们重获健康的希望,是医者守护生命的希望,更是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用仁心与药石点亮的,永不熄灭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