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荣华一梦中,南柯槐蚁总成空。
由来世事皆若此,何用劳心苦竞雄。
试看卢生邯郸枕,方知身世等飘蓬。
劝君且息贪嗔念,黄粱未熟总成空。
列位看官,且这中唐时节,下承平已久,然安史之乱遗祸犹存,藩镇割据,朝政日非。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长安米贵居不易”。单表这一日,暮春时节,邯郸古道之上,柳绿桃红,蜂飞蝶舞,一辆青布轿,伴着一个书童,正自西向东而校轿中端坐的,乃是一位读书人,姓卢,名英,字处道,范阳人氏。这卢生年方弱冠,生得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头戴方巾,身穿蓝衫,腰间系一条皂色鸾带,足下踏一双云头履,赌是丰神俊朗,一表人才。
书中代言,这卢生本是世家子弟,祖上也曾位列朝班,只是到了他这一辈,家道中落,只靠几亩薄田度日。卢生自聪慧,饱读诗书,一心指望通过科举,重振家声,光宗耀祖。此番正是进京赶考,求取功名。只因盘缠有限,雇不起高头大马,只得坐了这青布轿,晓行夜宿,非止一日,这日来到邯郸地面,看看色将晚,便欲寻个客店投宿。
正行间,忽见前面官道旁有一家客店,酒旗高挑,上书“悦来老店”四个大字。店前车马稀疏,倒也清静。卢生下得轿来,伸了伸懒腰,对书童道:“长福,你且去叫店家,看可有上房收拾一间,我等也好歇息。”长福答应一声,挑着行李进店去了。
卢生站在店前,见那客店门庭虽不宽阔,却也干净整洁。正打量间,忽见店内走出一位老者,看那年纪,约有六七十岁,头戴逍遥一字巾,身穿八卦紫道袍,腰系杂色鸾绦,足蹬云头厚底靴,面如古月,须似三冬雪,目若朗星,精神矍铄,手中拄着一根藤杖,飘飘然有神仙之态。
那老者见了卢生,上下打量一番,微微一笑,开口道:“这位郎君,看你面有忧色,可是心中有甚不畅快之事?”卢生见老者仙风道骨,不敢怠慢,连忙拱手道:“老丈在上,晚生卢英,字处道,欲进京赴试,路过宝店,正欲投宿。不知老丈何以知晚生心中有忧?”
那老者呵呵笑道:“老汉姓吕,名岩,字洞宾,云游四方,暂居搓。观你眉宇之间,虽有英气,却带愁云,定是为功名富贵之事挂怀。老夫不才,略通相术,故敢唐突问讯。”
列位看官,你道这吕翁是何许人也?正是八仙之中的吕洞宾是也。只因奉了东华帝君法旨,下凡度化有缘之人,今日恰好在邯郸客店遇见卢生,知他是个可度之才,故而出言点化。这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卢生听了吕翁之言,心中暗惊,忖道:“这老丈果然不凡,竟能看出我的心事。”于是长叹一声,道:“老丈真乃神人也!晚生自幼苦读诗书,只望博取功名,光耀门楣。怎奈家道中落,盘缠羞涩,前路茫茫,未知可否如愿。故而心中忧虑,难以释怀。”
吕翁笑道:“功名富贵,不过过眼云烟,何足挂齿?你看这邯郸道上,往来行人,哪个不是为功名为富贵奔波劳碌?到头来,又有几个能得偿所愿?即便得偿所愿,又能享得几时?”
卢生听了,不以为然,道:“老丈此言差矣。人生在世,若不建功立业,博取功名,与草木何异?晚生虽不才,却也想效仿先贤,致君尧舜,泽被苍生,这才是大丈夫当为之事。”
吕翁闻言,抚掌大笑:“好一个‘致君尧舜,泽被苍生’!只是你可知,这世间事,非人力所能强求。纵有经纬地之才,也要有风云际会之运。你且随我进来,老夫与你细谈。”
罢,吕翁转身进店,卢生好奇心起,便随着他来到店内。只见店内陈设简朴,却收拾得一尘不染。吕翁让卢生在一张八仙桌旁坐下,店家早已奉上茶来。两人品着香茗,闲谈起来。
卢生见吕翁谈吐不凡,见识深远,心中越发敬重,便将自己的身世、抱负,细细了一遍。吕翁只是微笑倾听,并不多言。待卢生完,吕翁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枕头,对卢生道:“看你旅途劳顿,想必困乏了。这枕头你且枕上,好好睡上一觉,待你醒来,一切自有分晓。”
卢生接过枕头,见那枕头两端皆有窍,闻上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他心中疑惑,问道:“老丈,此枕有何奇特之处,为何让晚生枕它入睡?”
吕翁笑道:“此枕名为‘黄粱枕’,虽非稀世之宝,却也有些妙处。你且枕上,自会知道。”罢,便命店家在灶下烧火,煮黄粱米饭。
卢生本就有些困倦,又见吕翁言语奇特,便不再多问,依言将头枕在枕头上,躺在店内的一张卧榻之上。刚一合眼,便觉那枕头的窍中飘出一股异香,直透鼻端,顿时心神俱醉,睡意袭来,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且卢生一枕入梦,只觉眼前金光一闪,景象突变。不再是那简陋的客店,而是来到一处豪华的宅第。但见:
门庭巍峨,屋宇轩昂。朱漆大门上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卢府”二字。门前石狮威武,仆从往来穿梭,个个锦衣华服,气派非凡。卢生正在惊疑,只见从门内走出几个管家模样的人,见到卢生,连忙跪倒在地,齐声道:“老爷,您可回来了,夫人已等候多时。”
卢生听得发愣,心想:“我何时成了这卢府的老爷?”正疑惑间,只见门内又走出一群丫鬟,簇拥着一位绝色女子。那女子生得:
眉如远山含黛,肤若凝脂雪映。樱桃口点绛唇,杨柳蛮腰舞春风。眼波流转,勾魂摄魄;笑靥如花,倾国倾城。真个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那女子走到卢生面前,敛衽一礼,声音婉转如莺啼:“夫君,你今日为何回来得这般迟?”
卢生更是惊讶,连忙问道:“娘子是何人?晚生卢英,素未谋面,为何称我夫君?”
那女子扑哧一笑,道:“夫君好糊涂,怎的连妾身都不认得了?妾身崔氏,乃清河崔氏之女,与夫君结缡已逾半载,怎素未谋面?”
列位看官,这清河崔氏,乃是唐代有名的世家大族,与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并称“五姓七望”,门第极高。卢生闻言,心中暗忖:“难道我真的发达了,娶了崔氏这样的名门闺秀?”
正思忖间,只见外面又来报:“老爷,吏部张大人派人来下喜帖,明日便是春闱放榜之日,请老爷明日早赴琼林宴。”
卢生听得“春闱放榜”、“琼林宴”等语,心中大喜,暗道:“原来我已高中进士,如今是金榜题名了!”一时间,娇妻在侧,功名成就,卢生只觉得飘飘然如在云端,快活无比。
次日清晨,卢生穿戴整齐,乘坐高头大马,前呼后拥,来到长安城中的曲江池畔。但见琼林宴上,冠盖云集,俊彦毕至。皇帝亲自临幸,状元郎跨马游街,何等风光!卢生定睛一看,那状元郎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只见他身着绯红官袍,头戴乌纱帽,在一片欢呼声中,接受皇帝的召见。皇帝见他一表人才,应对得体,龙颜大悦,当即下旨,授他为秘书省校书郎,不久又提拔为渭南尉。
卢生谢恩之后,回到家中,崔氏夫人早已备下盛宴,为他庆贺。夫妻二人,夫唱妇随,恩爱无比。过了几年,卢生又因政绩卓着,屡次升迁,先是任监察御史,后又升任吏部员外郎,不到三十岁,便已官居四品,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一日,卢生正在衙中理事,忽有边关急报,吐蕃大军入侵,边关告急。皇帝闻报,龙颜大怒,召集文武百官商议对策。满朝文武,面面相觑,无人敢言。卢生见状,挺身而出,奏道:“陛下,臣愿领兵出征,为国分忧,定当扫平吐蕃,凯旋而归!”
皇帝见卢生少年英武,有如川识,心中大喜,当即下旨,任命卢生为河西道节度使,总领西北军务,赐尚方宝剑,便宜行事。
卢生领了圣旨,回到家中,与崔氏夫人告别。崔氏夫人虽有不舍,但也深明大义,勉励卢生建功立业,早奏凯歌。卢生点齐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奔边关而去。
来到边关,卢生审时度势,采用声东击西之计,先是在正面虚张声势,吸引吐蕃主力,然后亲率精锐,绕道敌后,奇袭吐蕃大营。一场大战,杀得吐蕃兵丢盔弃甲,四散奔逃。卢生乘胜追击,直捣吐蕃巢穴,俘获吐蕃赞普,大胜而归。
捷报传到长安,皇帝大喜过望,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到城外三十里迎接。卢生班师回朝,献俘于太庙,皇帝下旨,封卢生为燕国公,食邑三千户,赐金帛无数,荣宠一时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