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老慢用。”他低着头退开两步,后背撞上墙角的供桌,发出轻微的响动。供桌上的泥塑神像落了层厚灰,半边脸被虫蛀得豁了口,正对着他,倒像是在看一场无声的罚跪。
他知道唐僧为啥总躲着。流沙河底那九年,他数着日子吃人,数到第九个取经人时,只记得那和尚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僧袍,念“阿弥陀佛”时声音很轻,血溅在他青面獠牙上,是温的。直到观音菩萨踩着莲花来,用玉净瓶的水点化他颈间的骷髅,他才猛地想起:原来那九个和尚,都是同一个人。
那晚在流沙河底,他抱着头在淤泥里滚了半夜,河水灌进嘴里,又腥又苦,像那九世和尚的血。他想不明白,为啥菩萨要让他跟着这人取经,更想不明白,这人为啥肯点头应下。
此刻火堆噼啪作响,孙悟空正给哪吒讲花果山的猴子怎么偷桃,八戒在龙龟背上打着呼噜,唐僧口啃着麦饼,念珠转得沙沙响。这暖融融的热闹里,只有他像块多余的冰,他知道自己融不进去,也不敢靠近。
他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溅起来,落在他磨破的草鞋上。前几日师父摔了碗,他捡碎片时被割破了手指,血珠滴在地上,竟和记忆里流沙河底的颜色一样。当时师父别过脸去,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忽然就懂了——有些债,不是剃了头发、换了僧袍就能一笔勾销的。
沙和尚只能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水壶看了半晌,终于慢慢挪过去,指尖刚碰到壶身,就听见孙悟空喊:“沙师弟,过来烤烤火!你看你冻得跟块冰似的!”
他抬头时,正撞见唐僧往这边看,眼里没了往日的惊惧,倒有几分像庙里那尊豁了口的神像——虽有裂痕,却透着点不清的温和。
风从庙门钻进来,吹得他裹着骷髅头的袈裟动了动。这一次,唐僧没再回头。
沙和尚蹲在山神庙的门槛边,借着月光数自己磨出厚茧的手指头。方才孙悟空把烤得流油的野兔腿扔给他时,他下意识接住,指腹触到那滚烫的肉皮,忽然就想起流沙河底那些冰冷的月光——那时候他数着骷髅头过日子,从没想过有一能捧着热乎的肉,听着庙里的人些无关吃饶闲话。
他低头瞅了瞅胸前裹得严实的袈裟,里头骷髅头安静得很,不像前几日总在夜里发烫。听这是功德在慢慢化去戾气,观音菩萨过,跟着唐僧走完这趟西行,别这九世的血债,就是他在流沙河吃的那些路人,也能一并消了业障。
“功德……”他咧开嘴,露出两排有些发黄的牙,傻呵呵地笑了声。山风灌进喉咙,凉丝丝的,却比流沙河的水舒服多了。他哪懂什么功德圆满,只知道菩萨了,跟着走,就能从妖变成佛,就能不用再待在那黑漆漆的河底,数着骨头等下一个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