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戒早把钉耙扔给沙和尚,自己蜷在白龙变的龙龟背上,前爪搭着龟甲边缘,呼噜打得震响。龙龟懒洋洋地缩着脖子,壳上的纹路在暮色里泛着青幽的光,倒像面然的盾牌,把八戒那点憨态和唐僧的背影隔开。
队伍最末的沙和尚,离前头足有五丈远。他挑着担子的肩膀微微前倾,像是怕肩上的重量压垮了脚下的山路。胸前的骷髅头被他用袈裟裹了两层,可走在石子路上时,仍能听见骨头相碰的轻响,在这静悄悄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越。
唐僧走着走着,总忍不住回头瞟。不是想看沙和尚,是怕。怕那串骷髅头会突然挣开袈裟,怕那五丈的距离会突然缩短,怕自己前九世临死前的失重感,会毫无征兆地攥住他的脚踝。每次回头,都看见沙和尚低着头,一步不落地跟着,降妖宝杖在他手里攥得发白,倒像是怕自己会扑上去似的。
“师父,看啥呢?”孙悟空忽然回头,火眼金睛在暮色里亮得像两盏灯,“再走半里有座山神庙,今晚就在那儿歇脚。”
唐僧慌忙转回头,鼻尖差点撞上猴子的金箍棒。“没……没什么。”他攥紧手里的念珠,指腹把紫檀木珠子磨得发亮,“只是觉得……悟净离得太远了。”
“他乐意远着呗。”猪八戒不知啥时醒了,从龙龟背上探出头来,肥脸被暮色糊成团白,“师父您忘了?前儿个他想给您递水,您手一抖,把碗都摔了。”
唐僧喉结滚了滚,没接话。他当然记得。当时沙和尚的手刚伸过来,他就看见那只手上的老茧——和前九世按在他后颈上的那只手,糙得一模一样。
正走着,山神庙的飞檐在树影里露了出来。孙悟空抢先一步踹开庙门,里头蛛网蒙尘,倒还算干净。哪吒抬手挥出团火,供桌上的蜡烛“噗”地燃起来,照亮了满墙斑驳的壁画。
沙和尚挑着担子进来时,自觉地往墙角缩了缩,解担子的动作轻得像只猫。他刚把骷髅头往怀里拢了拢,就听见唐僧忽然开口:“悟净,把担子放近些,取些干粮出来。”
沙和尚猛地抬头,眼里的错愕比在崖边时更甚。他迟疑了片刻,才慢慢挪到离火堆三尺远的地方,解开担子时,特意让袈裟把骷髅头遮得更严实。
唐僧看着他低头取干粮的模样,忽然想起观音菩萨的“九九归一”。或许这世上的债,本就不是躲能躲掉的。他咬了口八戒递来的麦饼,余光里,孙悟空正用金箍棒给沙和尚拨过去块燃得旺的木炭,哪吒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枝,连龙龟都往那边挪了挪,把八戒的肥屁股挤得差点掉下来。
夜风从庙门缝隙钻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唐僧望着那跳动的光,忽然觉得,那五丈的距离,好像比刚才短了些。而那串被裹在袈裟里的骷髅头,似乎也没那么凉了。
沙和尚把最后一块麦饼放在石桌上时,指尖不心蹭到唐僧的念珠,像被烫着似的猛地缩回手。他看见唐僧睫毛颤了颤,目光飞快地扫过他胸前——那里的袈裟被撑得有些鼓,是他特意把骷髅头往怀里按了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