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被一层不寻常的闷热笼罩着,星月无光,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白日里的喧嚣沉寂下去,只余下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在幽深的街巷中回荡,更添几分压抑。
护城河畔,靠近城墙根一处荒废已久的旧水门附近。浑浊的河水散发着淤泥的腥气,在黑暗中无声流淌。几丛枯黄的芦苇在无风的夜里也诡异地轻轻摇曳着。
一个身影如同融化的墨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水门残破的石拱下。他身形异常高大佝偻,裹在一件用不知名黑色兽皮粗糙缝制的巨大斗篷里,斗篷边缘缀着磨损的骨片和干枯的鸟爪。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布满诡异靛蓝色刺青的下巴。他便是北狄苍狼王帐下首席萨满——黑骨。
黑骨伸出枯瘦如鹰爪、同样布满刺青的手。掌心托着一个拳头大、由某种暗沉发亮的黑色石头雕成的狼头颅骨,颅骨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两簇幽绿如鬼火的火焰。他口中念诵着古老而晦涩的咒语,声音如同砂石摩擦,低沉地融入夜色。随着咒语,狼头骨眼中的绿火骤然炽盛!
他另一只手猛地探入冰冷的护城河水中,五指张开,指尖萦绕着肉眼可见的、带着硫磺气息的黑色雾气。雾气如同活物般钻入河水深处。片刻后,河底淤泥中,几块早已被河水冲刷得惨白、形状扭曲、明显属于不同尸骸的枯骨,竟被那黑雾缠绕着,缓缓漂浮上来!
黑骨抓起这几块枯骨,看也不看,直接塞进了他腰间悬挂的一个鼓鼓囊囊、散发着浓烈油脂和草药混合怪味的皮囊郑皮囊口用一根粗大的兽筋紧紧扎着,隐约可见内部有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在晃动。
做完这一切,黑骨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融入黑暗,朝着京城最鱼龙混杂、污水横流的西市方向潜行而去。他的脚步落在湿滑的石板路上,竟未发出丝毫声响,只留下原地河水中几圈诡异的、缓缓扩散的黑色涟漪,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令人作呕的硫磺与尸骨腐朽混合的气息。
乾元殿偏殿。
灯火通明,却气氛凝重。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药草香气,盖过了龙涎香。
承乾靠坐在特制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实的绒毯,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专注明亮,如同寒夜中的星辰。他面前的几上,摊开放着苏婉儿那本素锦包裹的手札。手札旁,正是那块放置在寒玉台上的暗红色荧惑晶核碎片。几缕极淡的青色药气,正从晶石周围几株特定的药草上升腾而起,被白伊伊以精妙手法引导,丝丝缕缕地渗入晶石内部。
白伊伊全神贯注,指尖凝聚着精纯柔和的青色药力,如同最灵巧的绣娘穿针引线,心翼翼地循着承乾之前指示的路径——“坤位入,离位转”。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差池。每一次药力的流转,都像是在狂暴的雷暴边缘寻找那微弱的间隙。
承乾并未直接参与疏导,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本摊开的手札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那些清秀的账目数字和图表,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纸面,落在寒玉台上的晶石上。
在他的“心眼”中,晶石内部不再是混乱狂暴的能量旋涡,而是一张极其复杂、不断变动的“能量损益表”。狂暴的星煞之力如同失控的赤字,在特定的节点(坤位)疯狂涌入;而纯粹的本源星力则被压制在角落(离位),如同被冻结的优质资产。白伊伊输入的温和药力,则如同精准的“现金流”,按照他推算的路径,一点点注入坤位,中和着狂暴的星煞“赤字”,同时心翼翼地撬动、引导着离位被冻结的“优质资产”——那纯粹的本源星力。
这是一种极其耗费心神的“场外推演”和“实时监控”。他不再依赖枯竭的神府去强行感应星辰,而是以苏姨留下的数据处理智慧为骨架,构建起一套精密的“能量账目”模型,通过观察白伊伊药力输入后晶石内部细微的能量反馈,来不断微调疏导策略。
“白姨…离位星力流滞…阻力源于…坎位淤塞…” 承乾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冷静,“青木藤药力…加半成…转震位…冲击坎位淤点…引离位星力…汇入巽位…” 他报出的方位和药力调整,精准地指向晶石内部能量流转的关键阻塞点。
白伊伊毫不犹豫,指尖青光微盛,药力流转瞬间做出调整!
嗡!
寒玉台上的晶石轻轻一震!内部那粘稠如血的物质中,一缕极其纯净、带着温润星辉的银色光芒,如同被唤醒的溪流,竟真的顺着承乾所指的巽位方向,缓缓流淌而出!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晰!那正是被层层邪煞污染包裹的本源星力!
“成了!”白伊伊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这缕纯净星力的成功引导,不仅验证了承乾思路的可行性,更意味着双生子体内那同源能量的引导,有了明确的方向和希望!
雍宁帝一直负手站在殿角阴影中,如同沉默的守护神。看到那缕纯净的银芒,他深邃的眼眸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承乾展现的这种结合了苏婉儿智慧与自身星算的独特能力——“心算乾坤”,其价值,远超单纯的武力。
京西,骡马市污水巷。
这里是京城最肮脏的角落之一。狭窄的巷道两侧堆满了腐烂的垃圾和泔水桶,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恶臭。蚊蝇嗡嗡作响,在昏暗的灯光下形成一片片黑云。
黑骨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巨兽,停在一处散发着冲臭气的废弃屠宰场后院。这里早已无人,只剩下锈迹斑斑的铁钩和干涸发黑的血迹。他毫不在意那令人作呕的环境,从腰间解下那个鼓胀的皮囊。
他口中念诵着更加急促诡异的咒语,狼头骨眼中的绿火疯狂跳跃。他将皮囊口打开,一股浓烈到极致的血腥、油脂和草药混合的怪味猛地喷涌而出!他心翼翼地将皮囊中暗红粘稠的液体——那是用战场上收集的人兽油脂混合秘药熬炼的“秽油”,倾倒在地上几块从护城河捞起的枯骨上!
嗤啦!
秽油接触到枯骨的瞬间,竟如同强酸般发出腐蚀的声响!枯骨表面冒出丝丝黑烟,迅速被染成一种不祥的暗红色!一股更加阴冷、污秽、带着强烈精神污染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黑骨布满刺青的手掌猛地按在那些被秽油浸透的暗红骨头上!他周身腾起浓密的黑色雾气,雾气中仿佛有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在无声哀嚎!这些雾气疯狂地涌入暗红骨头之中!
片刻之后,黑骨收回手掌。地上那几块暗红骨头,此刻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黑色纹路,散发着幽幽的绿芒,仿佛拥有了邪恶的生命!它们微微颤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却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黑骨眼中幽绿光芒一闪,如同在给这些“骨符”下达指令。几块暗红骨符猛地从地上弹起,如同被无形的手投掷出去,悄无声息地没入屠宰场后院那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沟中,顺着污浊的水流,朝着京城不同的方向——军营马厩、富户水井、甚至皇宫外围的排水暗渠…悄然流去。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毒饵,无声无息,却将致命的污染悄然扩散。
翌日清晨。
京城的气氛明显不对了。
先是西大营传来消息,几匹最精壮的军马毫无征兆地突然发狂,力竭暴毙,死状狰狞。接着,城西几户富商家中传来噩耗,数名仆役清晨打水后突然昏厥,醒来后精神恍惚,胡言乱语,口中反复念叨着“黑水…骨头…狼在嚎…”。更诡异的是,靠近皇城根几处水井的水质,竟浮起了一层难以察觉的、散发着淡淡腥臭的油膜…
恐慌如同瘟疫的种子,在流言蜚语中悄然滋生。
“听了吗?护城河昨夜闹鬼了!有黑影子捞骨头!”
“西大营的马是中了邪!死的时候眼睛都是绿的!”
“井水不能喝了!喝了要疯魔的!”
“怕不是…骸骨教的余孽还没死绝?还是…荧惑星真的又发怒了?”
各种猜测在市井间飞速流传,人心惶惶。京兆尹的衙役疲于奔命,却查不到任何人为投毒的痕迹。白伊伊也被紧急请去查看病患和死马,带回了水样和马尸组织。
乾元殿偏殿内,气氛凝重。白伊伊脸色难看:“井水中的油膜和马尸脑髓中,都发现了一种极其微弱的、混合了尸毒、秽气与某种…狂暴精神烙印的邪异能量!绝非然形成,是人为的邪术污染!但手法极其隐蔽阴毒,难以溯源!”
雍宁帝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黑骨潜入的消息,与眼前这场诡异的污染,瞬间在他脑中串联起来!这绝非巧合!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着白伊伊带回的污染水样和一块马尸组织的承乾,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因专注而生的沙哑:“父皇…白姨…这邪力…与晶石中的星煞…同源…但更驳杂…更…污秽…” 他指着水样中那几乎看不见的油膜,“其核心…不在水汁而在…依附之物…”
他再次翻开苏婉儿的手札,手指划过一行行数字,眼神锐利如刀:“邪力如‘亏空’,必赢假账’掩盖其源头…污染扩散如‘流水’,其‘源头’必赢支点’…寻…能量流转最‘凝滞’、‘损耗’最处…” 他的思路,已然将这场无形的邪术污染,当作了一本需要抽丝剥茧的“污秽账册”!
雍宁帝眼中精光一闪:“阿莉儿!”
“臣在!”阿莉儿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门口。
“动用你所有的‘耳目’,重点排查京城所有污水汇集、流动缓慢之处!尤其是昨夜至今晨,有无异常能量残留或…异物出现!”雍宁帝的命令斩钉截铁,“承乾,你与白伊伊一起,分析这些污秽样本,找出其能量‘支点’的共性特征!”
“诺!”阿莉儿领命,身影瞬间消失。
承乾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神府的刺痛,目光重新投向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水样。心算乾坤,洞幽烛微。这场由北狄萨满掀起的、针对人心与水源的阴毒暗战,才刚刚开始。而他手中的“账册”与“星算”,将成为破局的关键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