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嗣看到赵顼一脸震怒的样子,恨不得暗自给自己一巴掌。
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赵顼的脾性——这货果然和史书评价的一样,对变法有着近乎偏执的执着。
他连忙找补道:\"陛下,臣虽觉新法有弊,但并非反对变法。新政确有利国之处,只是推行时需谨慎防范,莫让利民之政沦为害民之政。\"
此言一出,赵顼脸色稍霁:\"卿以为当如何?\"
\"臣以为王相所提考课法,看似能解决冗官之弊,实则隐患重重。\"
黄忠嗣索性直言,\"譬如考核以农田水利、赋税征收、治安教化为准,可各州府实情迥异。
边陲贫瘠之地如何与江南富庶等同?
若强求划一标准,官员为保乌纱,岂不逼民开垦多余农田,甚至虚报政绩?
再民风教化这等虚事,若无量化标准,全凭考官主观裁断,恐滋生党同伐异之祸,届时朝堂攻讦不休,反失考课本意。\"
他顿了顿,见赵顼未打断,又续道:\"再免役法、青苗法......\"
整整一个时辰,从田亩丈量到钱粮借贷,将新法漏洞逐一剖明。
待到口干舌燥时,他自顾自斟了杯茶仰头饮尽,才惊觉子已面如土色。
赵顼扶着椅背的手微微发颤。
身为帝王,他比谁都清楚:黄忠嗣所言十之八九必将应验。
想到新政崩坏后的乱象,脊背不禁渗出冷汗。
忽而目光扫过案前青年,眼中陡然迸出灼热:\"爱卿既能洞悉弊病,可有破解之法?\"
黄忠嗣闻言暗叫不好。他就有个臭毛病,有时候嗨聊时候,就容易停不下嘴。
他并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但是实话,他不太相信赵顼,他怕自己成为日后的王安石。
但眼下只得硬着头皮推脱:\"陛下,臣年方弱冠,不过有些粗浅见识。若要商议对策,还需与王相公等重臣......\"
\"卿是真无良策,还是不愿尽忠?\"
赵顼突然沉声打断,指尖敲着案冷笑道,\"爱卿对宋刑统可是多有研究,朕记得这法典里,欺君之罪当处绞刑?你对与不对?\"
黄忠嗣顿时头皮发麻,心中万匹草泥马奔腾。
这皇帝变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虚心纳谏,转眼竟拿刑律相逼!
黄忠嗣无奈,只得另寻借口开脱:\"陛下,非臣不愿献策,实乃王相此时主导变法。若臣妄言,置王相于何地?如今臣既已点明弊端,王相自可查缺补漏。\"
赵顼闻言恍然,确需顾及王安石感受,沉吟片刻复问道:\"爱卿当真别无良策?\"
\"若建议......\"黄忠嗣略作思索,\"既行裁撤冗员、考核官吏之法,不如将这些官员下放基层监督新法施校优者擢升,劣者汰换,方为两全之策。\"
见皇帝若有所思,他继续道:\"另则,皇城司可将情报网铺至全国,遣暗探监察地方官吏。
待考核时,以密报与明面政绩相互印证,既可遏制贪腐害民之举,又能遴选能吏,此制于军队亦适用。
万人淘沙,终可得金。\"
赵顼眸中精光乍现,却仍踌躇:\"此举恐遭朝臣非议,若日后......\"
黄忠嗣暗骂皇帝虚伪,面上却凛然正色:\"陛下为国为民,地可鉴!若有宵以此攻讦,臣必当庭驳斥!\"
这番表态正中皇帝下怀。
赵顼素来渴望培植特务机构掌控朝臣,然苦于无人支持,纵是王安石亦难认同。
如今得此承诺,日后若有风波,大可推黄忠嗣作挡箭牌。
\"爱卿果然是公忠体国啊!\"赵顼抚掌而笑。
君臣相谈直至日暮,内侍再三提醒,方依依不舍结束奏对。
待皇帝走后,林从文才出现在黄忠嗣身旁,笑道:\"看来官家对你很是满意啊。\"
黄忠嗣翻了个白眼:\"这些搞政治的,心都脏。\"
他揉了揉空瘪的肚腹,拱手道:\"劳烦台端送我回去吧,我这都快饿死了。\"
林从文笑着应下,当即安排车马将人送回府郑
方跨进家门,黄忠嗣便直奔后院。
见阿雪正趴在藤榻上玩耍,一把抱起女儿举过头顶,搓着她粉团似的脸逗弄。
婴孩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吓得哇哇大哭,他反倒畅快笑出声来。
\"作死的!吃饱了撑的拿孩子取乐?\"
陈绣娘闻声赶来,劈手夺过襁褓交给奶娘,抄起竹扫帚便追:\"今日定要让你知道当爹的体统!\"
黄忠嗣边躲边笑嚷:\"阿娘不知,孩子就要逗着才有趣!\"
眼见追不上这皮猴,陈绣娘扬声唤道:\"贤侄、阿宁!快帮为娘拦住这孽障!\"
秦虹与黄燕如本在廊下看热闹,闻言只得上前左右夹住黄忠嗣。
陈绣娘逮着机会,结结实实冲他臀上打了三帚,这才解气道:\"照你,儿子就该打着才痛快!\"
待母亲走远,黄忠嗣瞪着憋笑的两人:\"还不松手?\"
俩人对视一眼,终是绷不住笑出声来。
黄忠嗣不满道:\"你们两个叛徒,太过分了。\"
\"嘿嘿,阿兄这话的无理。孔子曰'杖则受,大杖则走',我跟秦阿兄是为了让你尽孝。\"
黄忠嗣闻言挑眉:\"哦豁,看来最近书真读的不少啊。\"
他忽然露出阴森的笑容:\"那你可知,孟子曰'长兄为父'?\"
黄燕如气息一滞,片刻后又挺直腰杆:\"那咋了,你还想打我吗?\"
黄忠嗣眯起眼:\"怎么会,你可是我的好妹妹。\"
话锋陡转:\"不过作为兄长,监督你做功课的权利还是有的。明日开始算学考试,要是答不到九十分,罚你七不能吃零食。\"
\"啊?\"黄燕如苦着脸控诉:\"阿兄,你公报私仇!\"
\"胡什么?\"黄忠嗣正气凛然道:\"我的好妹妹,是你自己要学习的,我只是验证你有没有用功罢了。\"
\"哼,坏阿兄!\"黄燕如跺脚疾走。
她深知兄长脾性,若再讨价还价,惩罚必定层层加码。
这教训可是实打实吃过亏的,此刻唯有回房温书方是上策。
待妹妹离去,黄忠嗣笑吟吟转向秦虹:\"秦兄,你也得考。日后若当官却算不清账目,如何造福百姓?你我同岁,禁零食倒不合适......\"
他故意拖长语调:\"若考不到九十五分,罚抄二十遍《孙子兵法》如何?\"
\"啊......黄兄,过分了啊!你我可是......\"秦虹急欲争辩。
\"三十遍。\"轻飘飘三字落地。
秦虹喉头一哽,只得灰溜溜回屋备考。
檐下黄忠嗣负手望,自鸣得意:\"上哪儿找我这般体贴的人儿?既要督促学业,还得费心惩戒。\"
哼着调踱向后院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加快脚步:\"该去逗逗囡囡了。\"
不久后,后院又传出来了陈绣娘的怒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