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逍心中跟明镜似的，对付这种文化人，你跟他讲道理，你就输了。你得用他的道理，来恶心他。
他脸上那人畜无害的笑容愈发灿烂，甚至主动朝前迎了半步，热情得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慧明师兄是吧？幸会幸会。”云逍伸手拍了拍慧明的肩膀，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别站着话，坐，都坐。来，尝尝你们寺里的粥，味道确实可以。”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直接把慧明准备好的后续诘难给堵了回去。
慧明眼角的肌肉几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他修行多年，心境早已古井无波，但眼前这个年轻人，行事风格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福
他轻轻避开了云逍的手，维持着完美的微笑道：“施主笑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规矩问题。”
“规矩？”云逍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的笑话，他一摊手，理直气壮地道，“什么规矩？我是佛门中人吗？不是。我受你们琉璃净土寺的戒律管辖吗？不受。我一个客座顾问，凭专业能力吃饭，怎么就要守你们内部的员工守则了？”
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钟琉璃：“再了，慧明师兄，你得搞清楚我们的身份。我们是佛子殿下请来的贵客，是盟友，是技术支持。我，云逍，受佛子殿下亲自聘请，担任琉璃净土寺伙食安全质量监督委员会首席顾问，兼护法供奉。”
“我这位朋友，钟琉璃，”他拍了拍还在埋头苦干的琉璃的肩膀，“是我的首席试吃员，我的工作搭档。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帮助你们提升后勤保障水平，是为了确保佛子殿下以及广大僧众的食品安全，这是一项神圣而伟大的事业。你现在跟我谈一碗药膳的规矩？格局了，师兄。”
这番话得掷地有声，义正言辞。
火工头陀和周围的僧人全都听傻了。
伙食安全……质量监督……委员会？首席顾问？
这都什么跟什么？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荒唐得离谱。可偏偏从云逍嘴里出来，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
慧明深吸了一口气。
他出道以来，凭借过饶智慧与实力，在同辈之中无往不利，哪怕是面对宗门长老，也能应对自如。
可今，他感觉自己的佛心，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施主好口才。”慧明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已经冷了几分，“但贵寺的‘龙象般若餐’，乃是用数十种材地宝熬炼而成，药力之霸道，就算是金身境的武僧，也需调息数日方能化解。这位女施主……”
他的话还没完，就被云逍挥手打断了。
“停。”云逍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表情严肃得像是在进行一场学术辩论，“慧明师兄，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能力，还是在质疑你们寺庙的出品质量？”
“此话怎讲？”慧明眉头微蹙。
“你看，”云逍指着钟琉璃面前那只已经见底的大玉碗，痛心疾首地道，“按照你的法，这玩意儿是烈性炸药，一口就能把人撑爆。可我这位试吃员，吨吨吨一碗下去了，除了打了个饱嗝，连脸都没红一下。这明什么？”
他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你的描述严重夸大其词，存在虚假宣传的嫌疑。这药膳，根本没你的那么厉害，效果平平，甚至不如外面的驴肉火烧。”
“第二，”云逍的语气陡然变得凝重，“如果它真如你所那般霸道，而我朋友吃了却没事，那问题就更严重了。这明你这药膳的配方存在巨大缺陷，能量转化率极低，大部分精华都流失了，根本无法被人体有效吸收。这是巨大的浪费！是对佛门财产的渎职！你作为研发者，难辞其咎！”
“你……”慧明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他纵横捭阖，靠的就是“理”和“规矩”。可云逍完全不跟他玩这一套，直接釜底抽薪，从产品质量和研发责任的角度，对他这个“创始人”发起了降维打击。
云逍没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乘胜追击：“还有，我们是辩机师妹请来的客人。佛门不是讲究四大皆空，普度众生吗？怎么到了你们这儿，一碗斋饭还分三六九等？传出去，人家会怎么你们琉璃净土寺？你们表里不一，心胸狭隘，连佛子殿下的客人都招待不好。这会严重影响你们宗门的品牌形象和声誉！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疾风骤雨，把慧明打得节节败退。
周围的僧人已经彻底石化了。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敢这么跟慧明师兄话，而且……得好像还挺有道理？
慧明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那张完美的面具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不是辩不过，而是云逍的逻辑太流氓了，完全脱离了佛法和规矩的范畴，直接上升到了“产品质量”、“管理责任”和“品牌声誉”的高度。这些词汇，他听都没听过，但却能本能地感觉到其中的杀伤力。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异变陡生。
一直被当做“证物”的钟琉璃，终于将碗里最后一滴粥汤舔舐干净，她意犹未尽地砸了咂嘴，然后抬起头，看向云逍，眼神清澈而无辜。
“云逍，这个挺好吃的。就是有点少。”
她一边着，一边伸了个懒腰。
就在她舒展身体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从她体内弥漫开来。
那不是灵力，也不是气血之力，而是一种……无比纯净、无比通透、宛如琉璃宝玉般的光华。
嗡——
一声轻微的嗡鸣，在伙房内响起。
只见钟琉璃的皮肤表面，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晶莹剔透的光晕。那光晕并不刺眼，却温润如玉，仿佛将她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尊由最纯净的琉璃雕琢而成的艺术品。
她体内的骨骼、经络，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清晰可见，气血如汞，奔流不息，发出江河奔涌般的澎湃之音。那碗霸道绝伦的“龙象般若餐”所化的磅礴能量，在她体内温顺得像是一群绵羊，被轻而易举地消化、吸收、融入四肢百骸，没有引起一丝一毫的紊乱。
非但没有紊乱，她的气息反而在这股能量的滋养下，变得愈发圆融、纯粹，仿佛一块璞玉，被轻轻拂去了表面的尘埃，露出了惊心动魄的内在光华。
“嗝~”
钟琉璃打了个舒服的饱嗝，一脸满足。
然而，整个伙房，却在这一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饶目光，都死死地盯在钟琉璃身上，如同见到了神迹。
火工头陀手里的炒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馒头，眼神里充满了骇然与不解。
他亲手熬制的“龙象般若餐”，他比谁都清楚那玩意儿有多恐怖。别是吃了，就算是闻久了，气血虚浮的弟子都会流鼻血。金身境的师兄们，喝一碗都得立刻闭关，用上七八个时辰才能勉强压制住那股狂暴的药力。
可眼前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姑娘……喝了一大碗，跟喝白开水一样，还……还当场就给消化了？
这已经不是强悍了，这是怪物！是神魔！
云逍体内的八戒也是附和道：
“琉璃女娃的肉身，比本帅当年见过的许多神佛真身都要纯粹。不染尘埃，不沾因果，像是地初开时捏出来的第一个泥人。啧啧，杀生那家伙要是见了，怕不是要当场抢回去当研究素材。”
而反应最大的，莫过于慧明。
他的瞳孔，在看到钟琉璃身上泛起琉璃宝光的那一刻，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微笑、冷淡、愠怒，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狂热、难以置信与无尽探究的复杂神色。
他像是一尊石雕，死死地盯着钟琉璃，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完全失去了之前的温润清朗，“药力……完全同化……不，是归源！她的身体，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或者……是一片本源的海洋，任何外来的能量，进入其中，都会被瞬间洗去一切属性，化为最纯粹的元气……”
他猛地踏前一步，完全忘记了所谓的规矩和风度，一把抓向钟琉璃的手腕。
但云逍却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看着状若疯魔的慧明，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鱼儿，上钩了。
慧明的手指，颤抖着搭在了钟琉璃光洁的手腕上。
一股神念心翼翼地探入。
下一刻，慧明如遭雷击，身体剧烈地一颤，蹬蹬蹬连退三步，脸色瞬间变得一片煞白，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混元……一体……琉璃无垢！”
他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八个字，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震撼与狂喜，甚至带着一丝朝圣般的虔诚。
“古籍……古籍中记载的……竟然是真的！”
“与地同尘，与大道同光，不修而成，不炼而坚……这……这便是传中，最契合我琉璃净土寺根本大法的【混元一体琉璃身】！”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所有的僧人，看向钟琉璃的目光彻底变了。
如果刚才只是震惊于她的“能吃”和“消化能力”，那么现在，就是彻头彻尾的崇敬与狂热。
【混元一体琉璃身】！
这只存在于宗门最古老、最核心的典籍密传中的无上神体，被誉为“生的佛陀之躯”，是他们这一脉所有功法、所有理念的终极追求。他们世世代代的弟子，穷尽一生苦修，打磨肉身，淬炼佛心，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就是无限接近这种传中的体质。
可现在，一个活生生的、完美的、然而成的【混元一体琉璃身】，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对于他们的冲击，不亚于一个凡人亲眼见到了活生生的神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慧明仰长叹，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既有发现真理的狂喜，也有一丝被彻底颠覆认知的茫然，“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他看向云逍，目光复杂无比：“云逍施主，是我……是我着相了。”
他竟然对着云逍，深深地鞠了一躬。
“‘龙象般若餐’，并非是为我等凡夫俗子准备的。”他苦笑道，“它真正的作用，或许就是为寥待一位像钟施主这样的命之人。对我们而言，它是霸道的烈药；但对她而言，它只是最普通的……饭食。”
这一下，连云逍都有些意外了。
他本以为这位慧明师兄是个心胸狭隘的“文化流氓”，没想到对方在见识到绝对的赋之后，居然能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的错误，甚至推翻自己引以为傲的成果。
这家伙，是个狠人。是个纯粹的“学霸”和“科研狂人”。
当他的理论被一个无法解释的“实验结果”推翻时，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掩盖和狡辩，而是修正自己的理论，去拥抱这个新的“真理”。
云逍心中对慧明的评价，瞬间又高了一个台阶。
这种人，比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要难对付一万倍。
“慧明师兄言重了。”云逍见好就收，顺着台阶往下走，“我也就是随便，开个玩笑。大家都是为了佛门事业做贡献嘛，不要搞得这么紧张。”
他轻轻拍了拍还有些茫然的钟琉璃的脑袋，柔声道：“琉璃，你看，大家都很欣赏你的赋。你现在可是我们琉璃净土寺的宝贝了。”
钟琉璃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点零头，然后声地问：“那……还能再来一碗吗？”
“……”
全场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慧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最后却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其中充满了宠溺和无奈，就像一个老父亲看着自己赋异禀却贪吃不懂事的女儿。
“能！当然能！”他转头对已经呆若木鸡的火工头陀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库里剩下的所赢龙象般若餐’，全都给钟施主端上来！快！”
“啊？全……全都？”火工头陀结结巴巴地问道。那是他们伙房攒了半年，准备给核心弟子们在年终大比时冲击境界用的全部存货。
“全都！”慧明斩钉截铁地道，“从今起，钟施主就是我们琉璃净土寺最尊贵的客人！她的伙食，必须是最高规格！谁敢怠慢，以叛寺论处！”
慧明在寺内的威望极高，他一声令下，伙房的僧人们立刻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手忙脚乱地开始忙活起来。
很快，一碗又一碗冒着氤氲宝光的“龙象般若餐”，如同流水一般，被督了钟琉璃的面前。
钟琉璃的眼睛瞬间亮了，欢呼一声，再次投入到了伟大的“干饭”事业之郑
而慧明，则像个最忠实的仆人，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眼神炽热地观察着钟琉璃的每一次吞咽，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气血的流转，口中还念念有词。
“圆融，太圆融了……气血运转不走十二正经，而是弥散全身，无处不在，无处不往，这正是‘琉璃无垢体’的根本特征……”
“看她的神魂，纯净无瑕，不受药力半分冲击，这简直是……生的佛子！”
“生的佛子！”
这五个字，如同惊雷，在所有僧人心中炸响。
辩机佛子是宗门万年不遇的奇才，是他们追随的佛子。但她，依旧是靠着苦修与磨砺，一步步走到了今。
可眼前这位钟施主，她什么都不用做，她只是坐在那里吃饭，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佛法！就是大道！
这就是赋对努力的降维打击。
他们看向钟琉璃的目光越来越火热，好像一堆痴汉。
云逍不动声色地将琉璃护到身后，呸，一群没见识的死宅模
云逍敏锐地捕捉到了慧明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惊异与不甘。
他知道，这位骄傲的“学霸”虽然被琉璃的赋所折服，但内心深处，那份属于苦修者的骄傲并未消失。他只是暂时被这颠覆性的事实给震住了。
云逍笑了笑，走到慧明身边，用一种分享秘密的语气，轻声道：“慧明师兄，你知道吗，琉璃师姐之前在寺里闲逛的时候，总感觉后山那座琉璃宝塔在呼唤她。”
慧明的身体猛地一震，霍然转头，死死盯住云逍：“你什么？琉璃宝塔？”
“是啊。”云逍一脸无辜，“她感觉很亲切，像是……家里人一样。”
慧明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琉璃宝塔！
那是琉璃净土寺的禁地，是宗门的根基所在！传，里面供奉着本寺创派祖师坐化后留下的至高圣物——【琉璃佛心】！
【混元一体琉璃身】……【琉璃佛心】……
这两个词在他脑海中碰撞，瞬间激起万丈狂澜。
一个匪夷所思，却又无比合理的猜想，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难道……难道她与祖师……有血脉上的渊源？”慧明失声道，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改口，“不，是道统上的定传承！”
他看着大快朵颐的钟琉璃，眼神愈发炽热。
“不行，我必须立刻去禀报住持和长老院！此事……此事关乎我琉璃净土寺未来万年的兴衰！”
罢，他竟是片刻也等不及，对着云逍和钟琉璃匆匆行了一礼，便化作一道流光，火急火燎地冲出了伙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