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车间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沉重而粘稠。
刺耳的警报声消失后,死一般的寂静反而更让人心头发慌。
赵乐双腿一软,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坐在冰冷油腻的水泥地上。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一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铁锈味。
刚刚那窒息般的几分钟,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比任何恐怖电影都来得真实,来得致命。
“许哥……”
赵乐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你……你简直是个怪物……”
他仰头望着那个靠墙站立的身影,眼神里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膜拜的敬畏。
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像是一柄柄无形的刻刀,精准地剖开了对方的伪装,将他们的贪婪与杀意,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之下,然后彻底碾碎。
许平升并未回应这份迟来的赞叹。
他只是将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感受着粗糙的砖石纹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从脊椎深处传来的战栗。
他缓缓滑落,最终靠墙坐下,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波澜。
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件被汗水浸透的衬衫之下,心脏是如何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他的右手,藏在阴影里,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是一场用所有饶性命做赌注的豪赌。
他押上了自己对人性的全部理解,赌对方在绝对的武力威胁下,依然存有一丝理智和对未知的忌惮。
幸阅是,他赌赢了。
然而,赢得的并非和平,只是一个短暂得可笑的休战期。
一墙之隔,那家的便利店,已经不再是食物的源泉,而是一个盘踞着三头饿狼的巢穴。
今夜,无人能安然入睡。
这脆弱不堪的平衡,完全建立在冰冷的枪口和相互猜忌之上。
许平升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腾的情绪压下,目光转向角落里那个痛苦呻吟的伤员。
“救人。”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瞬间成了车间里所有饶主心骨。
没有专业的医疗箱,更没有无菌的注射器,一切只能回归最原始、最野蛮的办法。
许平升找来一把老虎钳,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然后屏住呼吸,心翼翼地夹住青霉素玻璃瓶那层薄薄的金属瓶盖。
“咔哒。”
一声轻响,金属盖被暴力撬开。
许平升将瓶中珍贵的白色粉末,仔细地倾倒进一个还算干净的搪瓷碗里。
他拧开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兑入少量,用一根铁丝慢慢搅拌。
白色粉末在水中翻滚、溶解,很快,一碗浑浊的、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药液便完成了。
“口服的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引起剧烈呕吐和腹泻。”
许平升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但我们没得选,只能赌他的命够不够硬。”
赵乐早已强撑着站起来,默默地打着下手。
他撕下一块衬衫的布料,浸透了浑浊的药液,轻轻敷在驾驶员滚烫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让昏迷中的男人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赵乐咬着牙,用手指艰难地撬开驾驶员干裂起皮的嘴唇。
那嘴唇像是两片焦枯的树皮,毫无生气。
他将碗沿凑过去,将剩下的药水,一滴一滴,艰难地往里灌。
大部分浑浊的液体,都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道肮脏的水痕。
但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些,顺着喉咙流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车间里再度陷入沉默。
几人围着伤员,只能听到他那粗重而微弱的呼吸声,像是一团即将熄灭的火焰,在黑暗中徒劳地挣扎。
剩下的,只能交给时间,和那虚无缥缈的运气了。
一墙之隔,便利店里突兀地传来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像是货架被强行拖动。
紧接着,是蝎子那淬毒般的咒骂,刻意压低,却更显狰狞。
另一个略显陌生的声音在争辩,带着一丝急躁。
他们的动静,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维修车间里每个饶心脏。
赵乐挪动着僵硬的身体,凑到许平升身边,他呼出的气息带着一丝颤抖,混杂着死里逃生的后怕与一种病态的亢奋。
“许哥……我们……我们难道真要跟他们隔着一堵墙,熬死这个晚上?”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墙那边的饿狼听见。
许平升的视线如冰冷的刀锋,从赵乐那张依旧泛白的脸上刮过,淡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不然?”
许平升的声线没有一丝波澜,反问道。
“敞开大门,摆上酒席,跟他们称兄道弟,共商未来?”
赵乐的脸瞬间涨红,被这毫不留情的讥讽噎得喉咙发紧,只能尴尬地抓了抓自己油腻的头发。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急促地辩解,恐惧终究压倒了那点不切实际的兴奋。
“我是担心……他们都是亡命徒,会不会趁着半夜,从什么地方摸过来,给我们来个狠的?”
“会的。”
许平升的回答,不带任何犹豫,像是一块冰冷的铁,砸在赵乐心头。
赵乐瞳孔骤然一缩,刚刚才平复下去的心跳再次狂乱。
“他们一定会来试探。”
许平升的目光缓缓扫过车间里每一个竖着耳朵的人,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我们这边有伤员,这是他们眼里的累赘,更是我们的弱点。”
“他们人多,又是亡命之徒,赌性和贪婪会驱使他们,在亮之前,必须做点什么。”
“所以,从现在开始,到亮为止,谁都别想睡个安稳觉。”
许平升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柄重锤,将众人心中那丝侥幸彻底敲碎。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通往外界的唯一卷帘门通道。
“两个人一组,轮流守夜。”
“一个人,死死盯住那条通道,任何影子,任何声音,都别放过。”
他的手指又移向那面与便利店相隔的墙壁。
“另一个人,耳朵贴在墙上听动静,哪怕是耗子打个喷嚏,都得给我分辨出来。”
“一旦有任何不对劲,不要犹豫,不要思考,立刻用最大声音叫醒所有人!”
这番冷静到冷酷的安排,像是一针强心剂,瞬间注入众人几乎崩溃的神经。
恐惧依旧存在,但混乱和茫然却被这道不容置疑的命令驱散,化作一种更为坚韧的警惕。
时间,在这片凝固如尸油的空气里,开始了它缓慢而又残酷的爬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