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时间,转瞬即逝。
城南,礼部侍郎赵谦的别业。
今日的文会名流云集,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园林中梅花初绽,暗香浮动。
赵谦满面春风地周旋于宾客之间,姿态摆得极低,全然没有四品大员的架子。
但这番热闹景象,却与别院西侧的一处偏僻角落无关。
阿七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直裰,低着头,站在回廊的阴影里。
他现在的身份,是大理寺新任少卿林琛手下的一名录事。
他手里,有加盖了大理寺少卿官印的协查文书。
赵谦看过文书后,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什么也没敢问,恭敬地将这位“林少卿的代表”请了进来,并严令下人不许靠近西侧。
阿七的任务很简单,藏起来,然后等待。
他生就适合做这种事。
他站在那里,就好像一截枯木,一块石头,毫不起眼。
时间一点点过去,酒过三巡,宾客们渐渐放浪形骸,吟诗作对的声音高了起来,也乱了起来。
阿七动了。
他悄无声息地穿过游廊,避开来往的仆役和醉酒的宾客,向着别院深处摸去。
根据赵府的舆图,那里有一处僻静的水榭,是密谈的最佳场所。
水榭附近,果然有人把守。
两个青衣帽的仆役,看似在扫雪,但他们的注意力全在通往水榭的几条径上。
阿七没有靠近,他绕到水榭后方的一片假山后,屏住呼吸。
不多时,两个人影从不同的方向,先后进了水榭。
先进去的那人,身材矮胖,穿着一身讲究的绸缎长袍,像是个富商。
后进去的那个,则穿着一身内侍的服色,身形瘦削,低垂着头,脚步极快。
东宫的人。
阿七的心跳快了几分。
他贴在假山石壁上,侧耳倾听。
水榭里,那富商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试探。
“近来寒,听闻京中权贵们都爱用西域来的香料取暖。有一种‘赤蝎尾’,不知您可曾听过?”
暗号对上了。
阿七的肌肉瞬间绷紧。
片刻的沉默后,那个内侍开口了,声音尖细,却很稳。
“赤蝎尾,辛烈非常。遇火则香气更甚,可安神,亦可为毒。”
身份确认。
富商明显松了口气,声音更低了:“蝎主有令,计划有变。大理寺新来的那个林琛,盯得很紧。狄仁杰那老狐狸也开始怀疑了。让你们东宫这边,近期务必……”
接下来的话,声音太,夹杂着风声,阿七听不真牵
但他不需要再听了。
他只需要确认那个内侍的身份。
两人交谈的时间很短,似乎交换了什么东西,很快便要分开。
阿七必须在他们出来之前,看清那个内侍的脸。
他悄然挪动脚步,换了个角度,藏身在一棵歪脖子老梅树的阴影里。
水榭的门开了,那内侍先走了出来。
许是以为四下无人,他出来时,微微抬了一下头。
借着雪地的反光,阿七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白净无须,却布满皱纹的脸,眼角下垂,带着一种长居上位者的阴沉。
阿七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认识这个人。
或者,京城里,没人不认识这张脸。
东宫内侍总管,太子殿下最信任的贴身近侍——王甫。
居然是他。
阿七的背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他没有再停留半分,趁着那富商还没出来,迅速按原路返回。
他的动作依然很轻,但比来时更快。
他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姐。
……
狄府,西院。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毕剥声。
林琛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他的伤势在好转,但还远没到能下地的程度。
狄莺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色已经完全黑了,阿七还没有回来。
她派去接应的人,也没有消息传回。
“姐,不必担心。”林琛忽然开口,他没有睁眼,“阿七很机敏,他知道分寸。”
“我担心的不是阿七。”狄莺放下书,“我担心的是他带回来的消息。”
如果暗桩的身份太高,事情就会变得非常棘手。
林琛沉默了。
他明白狄莺的顾虑。
朝堂之争,远比江湖仇杀要复杂。
江湖人讲究快意恩仇,而朝堂,讲究的是平衡与妥协。
如果那个暗桩是太子身边不可或缺的人,那么,即便知道他是‘蝎’的人,也不能轻易动他。
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一股冷风卷着雪花灌了进来。
阿七回来了。
他脸色苍白,气息有些不稳,显然是一路疾奔回来的。
“姐。”阿七顾不得行礼,快步走到狄莺面前。
狄莺腾地站了起来:“看清了?”
“看清了。”阿七的声音有些发涩,“接头的人,是东宫内侍总管,王甫。”
王甫!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房间里炸开。
狄莺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林琛猛地睁开眼,手肘撑着床榻,强行坐直了身体,牵动了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王甫,那是太子的影子,是东宫的大管家,是陪伴太子二十多年,比狄公更受太子信赖的人。
如果他是‘蝎’的暗桩,那意味着,太子的一举一动,都在‘蝎’的监视之下。
东宫,已经成了一个筛子。
“你确定吗?阿七。”狄莺的声音在发抖。
“属下绝不会看错。”阿七低下头,“他们对了暗号,‘赤蝎尾’。”
狄莺跌坐回软榻上。
“好一个‘蝎’……”林琛喃喃道,“好深的心机。”
他们原本以为,‘蝎’只是一个江湖杀手组织,最多是受雇于某位政敌,用来铲除异己。
但现在看来,‘蝎’的图谋,远不止此。
他们把钉子,直接钉到了储君的身边。
“姐,现在怎么办?”阿七问道。
他只负责查探,决断,要由狄莺来做。
狄莺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个消息,太烫手了。
告诉祖父?祖父会如何反应?他会相信吗?
而且,一旦打草惊蛇,王甫狗急跳墙,太子的安危怎么办?
“林琛……”狄莺下意识地看向床上的男人。
林琛看着她,他没有给她答案,只是道:“姐,刀在你的手里。”
狄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啊,刀在她的手里,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阿七,你做得很好。”狄莺站起身,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今晚的事,除了我们三人,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包括我祖父。”
阿七一怔:“姐,这……”
“听我的。”狄莺的语气不容反驳,“此事关系太大,在没有万全之策前,绝不能泄露。”
“是。”
“你先下去休息吧,记住,今你什么也没查到。”
阿七应声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狄莺和林琛。
“你打算怎么做?”林琛问。
狄莺走到床边,拿起那个装着官印的紫檀木海
“王甫不能动,至少现在不能动。”她的手指抚摸着冰冷的木盒,“但那个和他接头的‘蝎’成员,必须死。”
林琛看着她。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狄莺转过头,迎上他的视线,“林琛,你的伤,还能杀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