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转动的轻响混着铜铃清越的颤音,在风里荡开。
林阎的掌心沁出薄汗,却把那枚刻着裂痕的铜铃攥得更紧——金属纹路里渗出的金光正顺着指缝往手背爬,像一条活过来的金脉,在他皮肤下游走。
\"门开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陆九娘的柳叶刀\"唰\"地出鞘半寸,刀锋在金光里泛着冷冽的青。
她原本攥着罗盘的手改按在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能闻到门里的味道。\"她鼻尖微动,\"像是老祠堂里沉了百年的檀香,混着点......血锈味。\"
青冥子扶着廊柱直起身子,苍白的指节还捏着半张没烧完的雷符。
他盯着那道金门,眉峰皱成两道深壑:\"这不是归零者之门。\"他咳嗽两声,袖中飘出几缕淡紫的烟气——那是他用本命真火温养的符灰,\"这是'修复之门',传中......\"他忽然顿住,喉结滚动,\"传中只有真正的'修复者'才能打开。\"
王书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怀里的古籍\"哗啦\"翻到某一页,泛黄的纸页上画着金门的线描图,旁注的楷被红笔圈了又圈:\"问题在于——\"他的指尖点在\"重塑规则\"四个字上,\"这扇门不是用来终结变量的,而是......\"
\"而是用来修改整个世界的法则。\"楚长风的冷笑像片碎冰,从众人头顶砸下来。
他靠在另一侧廊柱上,阴影里只露出半张轮廓分明的脸,\"你们倒好,一个两个都把自己当创世神了?\"
林阎回头看他。
楚长风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像团随时会散开的黑雾——这是他影术失控的征兆。
但此刻林阎没心思深究,他的注意力全在门内翻涌的金光上。
那些光像液态的金箔,正顺着门缝往外淌,沾在陆九娘的刀鞘上,染黄了七手里的烤红薯皮。
七突然把烤红薯塞进嘴里一大口,烫得直吐舌头:\"烫、烫烫!\"她鼓着腮帮含糊道,\"但......但门里的光好暖哦。\"她抬起沾着糖渣的手,让金光落在掌心里,\"比羊灵角发热时还暖。\"
林阎的目光扫过众人:陆九娘刀尖微颤,是她兴奋时的习惯;青冥子的雷符在指间发烫,符纸边缘已经开始焦卷;王书生的古籍又翻了两页,纸页摩擦声像春蚕啃叶;楚长风的影子缩成一团,贴在他脚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最后落在七脸上——她嘴角沾着红薯渣,眼睛亮得像两颗月亮。
他忽然想起在影界高塔下,那个黑影问他:\"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改变这一切?\"那时他答不上来,现在却有了答案。
\"因为他们在。\"他无声地。
\"你们不能进去。\"
声音像片羽毛,轻轻落在众人中间。
墨夫人从虚空中走出。
她的衣袂没有影子,飘起来时像团散不开的雾。
林阎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的眼睛是两潭死水,此刻却泛着涟漪——是担忧,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
\"变量系统已经失控。\"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却像块压在人心口的石头,\"修复之门一旦开启,整个世界都会被重写。\"她看向林阎,目光穿透他的眉心,\"你真的准备好了承担这份责任吗?\"
林阎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白棺尸变那晚,陆九娘替他挡下尸毒时咳出的黑血;想起老狗刨坟时,七为了引开邪祟,把变异的羊灵角戳进自己手背;想起青冥子在影界替他硬接三道阴火,吐在他鞋面上的血,红得像要烧穿鞋底。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命之人。\"他听见自己,声音比想象中稳,\"也不是你们所谓的候选者。
我只是个法医,只想还死者一个公道。\"
他举起铜铃。
裂痕里的金光突然暴涨,像道太阳,刺得众人眯起眼。\"可现在我知道,死者的公道不在过去。\"他望着墨夫人,\"在未来。\"
铜铃在他掌心剧烈震颤,发出蜂鸣般的颤音。
一道朱红符箓从他袖中窜出,裹挟着风刃,\"啪\"地拍在墨夫饶护体结界上。
那结界是半透明的,像层水膜,被符箓击中的瞬间泛起波纹,却没碎。
墨夫人退了三步。
她的指尖掠过结界上的涟漪,忽然笑了:\"你终于明白了。\"那笑里有释然,有欣慰,还有几分苍凉,\"原来真正的修复者,从来不是规则的执行者......\"她的身形开始消散,像被风吹散的黑雾,\"而是规则的破局人。\"
黑雾散尽时,空中飘下片银杏叶。
林阎接住它——叶面用金粉写着\"保重\",墨迹还没干。
\"我们一起。\"林阎转身,对身后的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颗钉子,重重楔进空气里。
陆九娘把刀完全抽出鞘,刀锋在金光里划出半道弧:\"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青冥子把三张雷符拍在掌心,符纸滋滋冒火星:\"贫道替你们守后背。\"
七把最后半块烤红薯塞进林阎手里:\"吃、吃饱了有力气!\"她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抖开是把浅灰色的粉末,\"羊灵角粉,涂符纸能辟邪!\"
王书生合上古籍,把书往怀里拢了拢:\"我负责解析门内的规则。\"他推眼镜的动作顿了顿,\"如果遇到危险......\"
\"我替你们挡影子。\"楚长风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的影子终于不再扭曲,像团安静的墨,\"毕竟......\"他别开脸,\"我欠你们一次。\"
林阎笑了。
他咬了口七塞来的烤红薯——烫,甜,带着焦糊的香气,像极了人间烟火。
他率先抬脚,迈入金门。
金光裹住他的瞬间,他听见陆九娘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很近,很近。
青冥子的咳嗽声混着雷符的噼啪声,七的碎碎念\"心门槛\",王书生翻书的\"哗啦\",楚长风影子擦过地面的\"沙沙\"......这些声音像根根线,把他和身后的人紧紧缠在一起。
然后——
\"不对!\"七的惊呼像根针,刺破了所有声音。
林阎猛地抬头。
他们站在一座古老的宫殿中央。
汉白玉地面泛着冷光,廊柱上刻着已经风化的神兽,穹顶悬挂着九盏青铜灯,灯油燃尽,只剩下凝固的蜡泪。
而最醒目的,是四周——
数十个\"林阎\",或站或坐,或倚着廊柱,或蹲在台阶上。
他们穿着不同的衣服:有法医的白大褂,有巡夜饶玄色短打,有机阁的青衫,甚至有件染血的囚服。
每一张脸都和林阎一模一样,连眉骨的弧度、眼下的痣都分毫不差。
但他们的眼睛是空的。
像两口井,井里没有水,没有光,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林阎的手不受控制地攥紧。
他掌心的铜铃突然发烫,烫得他差点松手。
那些金色纹路顺着手臂往上爬,在他手腕处组成一行字:\"变量重叠区已触发。\"
陆九娘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她盯着最近的那个\"林阎\"——那家伙穿着她熟悉的玄色短打,正是林阎刚当巡夜人时的打扮。
它歪着头,嘴角扯出个僵硬的笑,和林阎每次破案后那种松了口气的笑,一模一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七的声音发颤,她抓着林阎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他们......他们是假的吗?\"
王书生的古籍\"啪\"地掉在地上。
他颤抖着指向最近的\"林阎\":\"他的影子......没有影子!\"
林阎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那些\"林阎\"脚边果然没有影子,连楚长风的影术都能在地上投下一团墨,他们却像......像被抽走了最核心的东西。
青冥子的雷符\"轰\"地炸开。
他对着最近的\"林阎\"扔出一张,雷光裹着紫火,劈在那家伙胸口。\"林阎\"的胸口被烧出个焦黑的洞,却没有血,没有痛呼,甚至连表情都没变。
它低头看了看胸口的洞,又抬头看向林阎,嘴角的笑更深了。
楚长风的影子突然窜出去,像条黑色的蛇,缠上\"林阎\"的脖子。
那家伙的脖子被影子勒得变形,却依然笑着,抬手抓住影子——它的手指穿透了影子,就像穿透团雾气。
陆九娘捡起刀,刀尖抵住\"林阎\"的咽喉。
刀刃陷进皮肤,割出道血线,可那血是金色的,像融化的铜水,滴在汉白玉地面上,\"滋啦\"一声,烧出个坑。
\"林阎\"歪着头,用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欢迎回家。\"
林阎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忽然想起铜铃上的裂痕——那些裂痕不是损伤,是门。
而此刻,所有门里的\"他\",都走出来了。
画面定格在数十个林阎的笑脸中,他们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黑洞,无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