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布缓缓落下,靳时栖松开女演员的手,微微欠身行了个标准的谢幕礼。
他的黑发还带着表演时的薄汗,有几缕黏在颈侧,衬得肤色愈显苍白。
舞台灯光熄灭的瞬间,他抬眼望向虚无的观众席。
那里空荡荡的,但他知道,有谁在看着。
……
闾丘楼潞正摇着扇子盘算,怎么再敲诈维洛瑟斯一块星核,突然听见身侧传来冰冷的声音:
“我要见他。”
扇子“啪”地合上。
闾丘楼潞转头,看见维洛瑟斯仍盯着早已暗下的舞台。
“您是...齐格弗里德?”
闾丘楼潞故意拖长音调,心里飞快盘算。
被戏剧之神眷鼓演员都有种魔力,他们的表演能撕开神明完美无缺的表象,直击那些被遗忘的情福
在神明的世界里,情感是最稀有的珍馐。
尤其是纯粹、浓烈、毫无保留的人类情福
被戏剧之神眷鼓演员们,在舞台上燃烧生命般迸发出的情感,对神明而言,是连琼浆玉液都无法比拟的盛宴。
裂瞳之神阿尔戈斯最爱品尝绝望。
当演员在悲剧中崩溃恸哭时,那种从灵魂深处渗出的苦涩与无力,会让祂面具下的裂痕微微张开,如同品尝醇酒般细细回味。
爱神维纳斯则追逐着炽热的爱意。
最得祂宠爱的演员,总会在谢幕时收到一支带露的金玫瑰,那意味着今夜将被邀请去祂的神殿加演。
……
但维洛瑟斯从不参与这些饕餮盛宴。
作为观测者,祂本该对一切情感无动于衷。
直到今。
戏剧之神的诅咒,就连观测者都无法免疫。
维洛瑟斯终于将视线移过来,法杖顶赌混沌核心微微发亮:
“现在。”
闾丘楼潞笑起来。
靳时栖,不愧是祂看中的人。
但就在一周之前,闾丘楼潞甚至记不得靳时栖的名字。
他长得貌美,表演中规中矩。
该愤怒时皱眉,该悲伤时低头。
闾丘楼潞最不喜欢的便是这种,太过刻板与教条,如同教科书般没有一丝灵性。
更何况,能留在众神剧院的演员,外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按照他的名次,不出半个月就会被淘汰掉,成为又一个精美的标本。
故事谢幕,闾丘楼潞也要离开。
但祂原本已经移开的目光猛地定住。
因为靳时栖在转身的瞬间抬了下眼。
就一眼。
那根本不该是他应该有的眼神,而是某种更锋利的东西。
像冰层下突然窜起的火苗,烧穿了精心排练的面具。
闾丘楼潞甚至能看清他黑色瞳孔里晃动的光,仿佛有真实的灵魂在那具表演躯壳中惊醒。
最完美的演员,祂找到了。
心中暗夸一句维洛瑟斯有品,闾丘楼潞手中的折扇轻轻一抖,一只泛着金光的纸鹤从扇面飞出,振翅穿过长廊飞向后台。
祂转头对维洛瑟斯笑道:
“阁下稍等,我这就让他准备为您单独表演。”
不多时,舞台的帷幕再次升起。
靳时栖站在舞台中央。
他换了一身纯白的舞者装束,贴身的布料勾勒出匀称而有力的身形。
宽肩窄腰,修长的腿线在灯光下格外分明。
黑发高高束起,露出线条凌厉的下颌。
与方才饰演王子时的优雅不同,此刻的他像一柄出鞘的剑,锋芒毕露却又收放自如。
靳时栖的起势很稳,左脚向前半步,右脚绷直,双臂展开。
音乐响起的瞬间,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动了起来。
右腿高抬至与肩平齐,在空中划出锐利的弧线,落地时足尖先着地,膝盖微曲缓冲,紧接着是一个快速的回旋。
他的手臂肌肉绷紧,手指并拢,随着旋转的力道向外伸展。
每一次腾跃,腿肌肉都会先收紧再爆发,将身体推至最高点,赏心悦目。
闾丘楼潞靠在某处栏杆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才对。
被戏剧之神选中的人,就该有这样的魔力。
舞曲渐入高潮,靳时栖的动作越来越快,白色衣袂翻飞如暴风雪中的羽翼。
就在音乐即将收尾的刹那,他突然停下,向观众席伸出手——
“您愿意与我共舞吗?”
音乐还在继续,但整个剧场一片死寂。
靳时栖的手稳稳悬在空中,指尖还带着舞蹈后的微颤,黑眸直视着神明所在的方向:
“最后的双人舞段…需要两个人才能完成。”
眼前空荡荡的观众席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
剧院的某条规定,便是演员不得直视神明真容,神明能够清晰看到舞台,演员们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但他知道那里一定站着谁。
空气里弥漫着某种压迫感,像暴风雨前的低气压,让他的后颈汗毛微微竖起。
但他并不害怕,反而胜券在握。
神国永恒的观测者,凌驾于十二主神之上的至高存在。
自创世之初便执掌法则之眼,以绝对中立之姿记录万界兴衰。
祂是《神史》的书写者,是《永恒法典》的守护者,是悬挂在所有神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其名为维洛瑟斯。
意为“不可违逆的真理”。
而现在,靳时栖在邀请祂共舞。
时间在沉默中拉长。
后台传来细微的抽气声,躲在幕布后的女演员们死死捂住嘴。
这傻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招惹谁!
就算是脾气最好的神明,也不会自降身份来到剧院的舞台上共演。
如果观众席上的神明脾气不好,这一个冒失的举动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她们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去看,生怕下一秒就会看到血溅当场。
靳时栖忽然向前一步。
白色舞鞋踏在舞台边缘,他整个人几乎要跌进观众席的黑暗里。
“您不敢吗?”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铁砸进冰水。
闾丘楼潞差点冲出去捂他的嘴。
疯了!简直疯了!哪有人类敢用激将法挑衅观测者!
之前靳时栖看着很正常,怎么一到正式的时候就和犯了癔症一样!
难道是有人想害我!?
闾丘楼潞惊疑不定之时,观众席处的黑暗开始扭曲。
先是法杖尖端刺破虚空,接着是垂落的银白发梢,最后才是那件猩红如血的披风。
维洛瑟斯显形的过程像一幅正在被涂抹的油画。
当那双紫眸完全睁开时,整个剧场的温度骤降。
靳时栖终于看清了这位观众的模样。
但他反而笑了。
悬空的手又往前递了半分,指尖几乎要碰到神明冰冷的披风:
“您愿意与我共舞,作为这场舞剧的结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