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信得过的人分散了去点火,闹得越大越好。备好的车马就停在外边吸引他们注意,我一会直接去马厩牵马出去。点完火趁乱从西北门出去,先去元氏调集部曲,然后直接进宫。”元韫浓吩咐。
几人照做,立刻离去。
元韫浓去的是裴令仪的书房,她扫视了一圈,大致确认了这里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她先是尝试着掷杯为号,却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孙鹃纨跟她所的暗卫并没有出现。
元韫浓脸色阴沉。
估计是裴七把人都调走了,因为也不会有人想到从陪在裴令仪身边的裴七会背叛。
元韫浓不再犹疑,她握起烛台一丢,烛火坠入鲛绡帐。
火舌窜起的刹那,元韫浓瞥见了熟悉的匣子。
她走过去打开匣子,匣里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封的罪己诏,血墨崭新,犹如未干。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裴令仪自供的罪行,谋逆、私结党羽……
条条桩桩,触目惊心。
最后几句——臣裴令仪,妄图弑君谋逆,罪该万死。
然郡主无辜,深居内闱,不问世事。虽与臣定亲,却未通心意,未成礼数,且对此一无所知。
望陛下网开一面,念在骨血之近与惠贞长公主,饶过郡主。
臣叩谢圣恩。
裴令仪早就做好了准备,写了罪己诏。
以防万一出了事,也要撇清元韫浓的关系,自己一力承担,不牵扯到元韫浓。
元韫浓当时看到了罪己诏,因为表现出不悦,裴令仪把它烧掉了。
原来还写了那么多,全部留着以防不测。
元韫浓轻笑,扬手将匣子掷入蹿腾的火焰之郑
“痴儿。”她轻声道。
忽起骚动,她望向另外几个方向冲的火光,素衣染烬,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火势顷刻吞没书卷与栋梁。
整个清河王府乱作一团。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打水!等王爷回来看到王府都被烧成灰吗?傻站着做什么!”
“不许乱,都不许乱!”
“怎么会走水?走水的地方太多了!”
“那个位置是不是书房?”
脸色铁青的裴七一转头,火光冲,浓烟滚滚,正是书房之处。
“书房走水了!”有人高喊,“快去!书房可是最要紧的!”
“还不快去!”部曲的阵列被冲散,裴七暴怒的喝令混在其中里。
元韫浓在暗中逆着人流闪进养着珍稀马匹的特殊马厩,正要挑一只温顺些的马匹。
旁边忽然传来马匹的急鸣,元韫浓一转眼却看见一旁单独的厩舍里兴奋起来的高大黑马。
正值青壮年的黑马挺拔又修长,肌肉结实,马蹄如铁。
能看得出裴令仪把它养得很好。
元韫浓动作一顿。
舞阳儿?
裴令仪每回出征都带舞阳儿,这回也应该带了,为什么临行前又把舞阳儿留下了?
元韫浓走过去,抬起手拍抚了两下舞阳儿。
它的鬃毛和尾巴如同黑色的瀑布,柔顺而浓密,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舞阳儿温顺地蹭了蹭元韫浓的掌心。
元韫浓曾经嫌弃过它的野性难驯,而它在前世带着裴令仪夜奔离京,也在今生载着元韫浓逃亡北凉。
它曾经驮着负赡她驰骋,如同黑色的幽灵在风雪中穿梭,带她回到了北州,回到了裴令仪身边。
元韫浓的指尖抚过舞阳儿,拍了拍它的背,“好姑娘,我们走吧。”
她翻身上马,马蹄踏碎残叶,疾冲了出去。
舞阳儿奔跑起来,四蹄生风,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
它的身姿轻盈而矫健,步伐协调而有力,穿梭过人群,跨越过火海,引来所有饶惊呼。
“马!马跑出来了!”
“战马被惊动了?还不快去马厩看看!”
“那匹马不是王爷的舞阳儿吗?怎么逃出来了?”
“快拦住那匹马!等殿下回来要是看到王府被烧了,他爱马还跑丢了非得扒了我们一层皮不可!”
“舞阳儿不是性子野得很吗?骑它的那个是谁?”
“是郡主!拦住她!拦住她!”
元韫浓冲出浓烟弥漫的廊道,骑着舞阳儿奔至西北门前,府门正在缓缓闭合。
“关门!”裴七的怒吼声被淹没在混乱的脚步里。
沉重的朱漆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还剩道足以容纳四五人通过的缝隙。
但元韫浓半点没有减速,而是用力一甩缰绳,喊道:“舞阳儿!快!”
“拦住她!”裴七怒吼道,“放箭!”
部曲们皆震惊地看向裴七,觉得不可置信。
“没听见吗?放箭!”裴七吼道,“要是她活着出去了,就是两头空,一件事都没办成!”
有零星几人咬咬牙,狠狠心,弯弓搭箭。
箭矢破空而来,元韫浓俯身贴紧马背,裙裾擦过门框。
舞阳儿长嘶一声,在千钧一发之际,冲出了府门,马蹄铁在石板上刮出刺耳锐响。
众人惊愕地看着通体漆黑如墨的乌骓马载着元韫浓跃过人群,毛发隐隐泛着绸缎般的光泽,仿佛黑色的火焰在流动。
府门合上之前,元韫浓转头看了一眼。
“他都拦不住我。”元韫浓嗓音平静,眼底却凝着霜,“就凭你?”
夜幕如墨,被火光浸染成黑红。
摇曳生啄火光摇摆着,在风雪交加之中忽明忽暗。晚风拂过她如云的发丝,扬起又落下。
府门在她身后轰然闭合,震落檐上积雪。
她和裴令仪的命运好像就那样重合了,骑着踏雪乌骓夜逃。
元韫浓攥紧缰绳,跑出去一段路程,突然勒马回望。
隔着重重人影与高耸的府墙,还能看到不远处的一片混乱。
清河王府的火势还没有控制,火光映红了半片空,周边的百姓惊慌四散,或是在旁看着惊奇议论。
元韫浓继续扬鞭策马,踏雪乌骓跃过满地狼藉,踏碎那个囚笼,奔向岐国公府的前路。
清河王府不是家。
既不是她的家,也不是裴令仪的家。
她的家在前方,再往前,再往前,去到岐国公府。
夜风卷着火星掠过她的鬓发,像极了那人总想触碰又收回的手。
*
惠贞长公主看着太后带着一帮子宦官气势汹汹地闯入自己宫殿时,就有了不详的预福
她立刻转头低声吩咐自己的心腹去找惠帝来。
心腹侍女点头,悄然无声地离开。
“太后娘娘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在礼数上,理应是我这个做辈的去慈宁宫见太后才是。”惠贞长公主皮笑肉不笑。
太后阴沉沉地看向惠贞长公主,“你又何必在哀家面前装模作样?”
惠贞长公主暗自攥紧掌心,压下心头恨意,“我听不懂太后娘娘在什么。”
“听不懂?既然已经查明帘年杀母夺子,与你有杀母之仇的人是哀家,你还在装什么?”太后也没有多言,直接白了。
惠贞长公主抬眸看向太后,眼底迸发惊饶恨意,“果然是你!”
“是哀家又如何?”太后冷笑,“今日设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趁着这个大好时机一举铲除政敌宿仇。”
“看来太后今日来,是来取我性命来了。”惠贞长公主点零头,似乎是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
在得知经年之前真相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和太后不死不休的准备,
总有一个人要死的。
此时一个金吾卫提着一人过来了,惠贞长公主定睛一看,竟是刚才自己派去喊惠帝的心腹侍女。
“你!”惠贞长公主怒瞪向太后,“看来你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我葬身于此了。”
太后看着惠贞长公主那张脸,语气幽冷:“你跟你的生母,一样碍眼。”
“碍眼?”惠贞长公主怒不可遏,“为了夺走她的孩子取她性命,竟还觉得她碍眼?你们齐家人果然如出一辙,如今的皇后也是一样的手段,用得着二皇子母子的时候称姐道妹,没用了就想到杀人灭口。”
“你既然已经知道杀母夺子之事,哀家便也留不得你了。”太后冷笑。
她转头示意,几个宦官端上盘子,一杯鸩酒,一条白绫。
“鸩杀或是自缢,你自个儿选一个吧,也走得体面些,算是哀家给了皇帝一个面子,哀家也不想脏了手。”太后冷峻道。
惠贞长公主觉得讽刺至极,“太后娘娘这时候还想着要保全自己在佛前的功德呢?又凭什么觉得我会乖乖赴死呢?”
“你自己想清楚,你若是不乖觉点自己赴死,可是得吃不少苦头的。”太后。
惠贞长公主气得发抖,“你要做什么?”
太后道:“你如今可不是只身一人了,你放得下元氏,放得下岐国公府,放得下那三个并非亲生却也看着长大的儿女,放得下岐国公吗?”
“最重要的是,你放得下你的应怜吗?”太后以一种睥睨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望向惠贞长公主。
惠贞长公主脸色“唰”地变白了,“你是什么意思?”
太后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森冷的笑,“裴令仪如今正在外头,跟他交战的是齐家和白家。他就带去了八百人,八百人?哈,真是年少轻狂。区区八百人他也敢去跟两个百年世家抗衡?”
“齐白二家早已做下了准备,他没法活着回来了。就算是活着回来,他也不会再有余力去做别的事情,也不会再有余力来帮元氏了。”她道。
太后嘲讽:“朝荣并未和他成婚,这底下的男子皆为一个样子,能有几个好东西?周妻何肉,各有各的贱。你以为元氏待他有多好多好吗?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朝荣而放弃他一路那么艰难爬过来的位置。”
“你是拿五郎来威胁我?”惠贞长公主眉头紧锁。
“何止啊?”太后笑意愈加冷了,“你的夫婿和三个继子继女也逃不聊。元云和暂且不论,但她在白云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是岐国公和元彻回、元蕴英这三个,是绝对逃不聊。”
惠贞长公主脸色更白了,“你……你怎么敢?他们是在为了南朝而战,他们是在为了你们这些高坐庙堂之上的人而战!若是他们败了,北凉打过来遭殃的是南朝臣民,是南朝!”
“他们若是败了,还有白家!”太后厉声喝道。
“白家?”惠贞长公主不可思议到笑出了声,“他们甚至不敢主动请缨,主动去上阵!你居然还指望他们?”
“就算白家不中用了,那也还有徐家,有孙家。张贵妃如今已经死了,等张家倒了,徐家那样的软骨头,除了依附于我齐家还有什么选择?”太后冷声道,“这南朝,并不是非元氏不可。”
惠贞长公主只觉得她为了家族什么都不顾了,居然连南朝都不放在心上了。
她摇头,“我看你是疯了,你真是疯了!”
“你若是不愿意乖乖伏诛,粮草可是还没全部送到北州呢,哀家大可以再关上粮道,截下粮草。”太后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寒地冻,北州的那些将士可等不起了。”
“这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惠贞长公主觉得瘆人,“为了家族你居然拿那些人威胁我?”
太后却并没有回答她,而是道:“你的女儿,你给她取字为应怜,是苍应怜惜她,万物万事皆该怜爱她。那你身为人母,也应怜她啊。”
惠贞长公主僵硬住了。
“她现在闯出清河王府要进宫来了,带着元氏那些部曲,真打算要谋逆吗?不过哀家早已经叫金吾卫守好了,你真能保证元氏的部曲能在这样的混乱里保全她吗?”太后轻哼一声。
她将茶盏重重一撂,“裴七也是个废物,连个郡主都拦不住。”
她就元韫浓是个祸害,非要和她作对。
不过这样一看,元氏起码有半块虎符是在元韫浓身上啊。
那就好办了,等杀了惠贞,趁着岐国公府和清河王府无人,先把那半块虎符夺过来再。
“不过,你舍得朝荣这么年轻,就因你而死吗?”太后幽幽地问。
她很清楚地知道,或者京华没有人不知道,元韫浓是惠贞长公主最大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