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顶赌裂痕如活物般蔓延,最后一声沉闷的崩裂声里,整块刻满魔族符文的黑石碎成无数棱角分明的块。那些流转了数十年的暗红色光纹彻底熄灭,像是被掐断的烛火,连带着洞穴里盘桓的黑色雾气都失去了依托,化作齑粉簌簌坠落。
狐不归庞大的身躯骤然佝偻下去,半人半狐的狰狞形态在黑气溃散的瞬间瓦解。他蜷缩在碎石堆里,嶙峋的脊背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残留在体内的魔气正顺着血管疯狂逃窜,所过之处,皮肤泛起灼烧般的赤红。他死死抠着身下的岩石,指节泛白,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滴落在地,竟在石面上蚀出细密的坑洞。
“救……救青丘……”
破碎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浑浊的眼球艰难地转动,视线穿过弥漫的尘埃,落在洞顶那道越来越宽的光束上。阳光正顺着石碑碎裂的缺口涌进来,在光柱里浮动的,是无数条莹蓝色的丝线——那是青丘的灵脉,曾被黑气缠得黯淡如死灰,此刻却随着魔气消散,一点点舒展、发光,像初春解冻的溪流般缓缓流淌。
肖飞握紧长剑,剑尖最后一缕黑气在接触地面时发出“滋滋”的轻响,随即湮灭无踪。他看着眼前这位曾经的狐族大祭司,记忆里那个身着白袍、在灵桃树下主持祭祀的老者,与此刻形容枯槁的身影重叠,终究只化作一声轻叹:“魔气已除,你先稳住心神。”
狐不归猛地抬起头,当看清那些灵脉丝线如何心翼翼地绕过他的指尖,带着熟悉的温润触感时,老泪突然决堤。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不敢,喉间滚出压抑的呜咽:“它们……它们还活着……”
“灵脉的韧性远超你的想象。”雅玲走过来,将一块洁净的兽皮递给他,“但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你可知,那石碑里封印的不是什么救世之力,是魔界‘蚀骨煞’?一旦被灵脉唤醒,整个青丘的土地都会变成寸草不生的魔域。”
狐不归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血色尽褪。他望着那些在阳光下流转的灵脉,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魔族入侵时的场景——战火焚尽了半个青丘,灵桃树大片枯萎,族中年轻力壮的狐妖十去其七。他作为大祭司,守着日渐衰败的灵脉,夜夜听见土地深处传来的悲鸣。就在他以为青丘终将覆灭时,一个披着黑袍的使者找到了他。
“他……他蚀骨煞能重塑灵脉……”狐不归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只要用少量灵脉作为引,让煞力与地脉相融,就能催生出比从前更旺盛的灵力……我信了,我看着灵桃树真的抽出新芽,看着迷雾遮住青丘不让外人窥探,我以为……我以为是对的……”
可后来的事渐渐失控。灵桃树的新芽带着诡异的紫晕,迷雾里开始滋生噬饶暗影,族中幼狐陆续染上怪病。他想停下,却发现自己早已被蚀骨煞的力量缠上,黑袍使者留下的咒印在手腕上越收越紧,每一次反抗都像是被万千毒虫啃噬骨髓。
“是我糊涂……是我贪心……”他猛地用额头撞向地面,石屑嵌进皱纹里,“我对不起青丘,对不起那些因迷雾死去的族人……”
月飞蹲下身,指尖轻轻按在他手腕的咒印上。淡金色的灵力渗入皮肤,那团扭曲的黑色符文顿时像被烫到般蜷缩起来。“咒印还没完全深入骨髓,或许能解。”他抬眼看向肖飞,“但要不要解,得看青丘族长的意思。”
洞穴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青丘族长带着几位长老匆匆赶来。当看到满地的碎石和蜷缩在地的狐不归时,老族长浑浊的眼睛里掀起惊涛骇浪。引路的狐妖颤声解释了前因后果,长老们顿时炸开了锅,有的怒斥狐不归叛国,有的叹息他误入歧途,还有的望着那些复苏的灵脉,红了眼眶。
“先带他出去。”青丘族长沉默半晌,终是摆了摆手。他走到灵脉丝线最密集的地方,苍老的手掌贴在岩壁上,那些莹蓝色的丝线立刻温顺地缠绕上来,像是在撒娇。“青丘的账,得在阳光下算。”
一行人走出洞穴时,所有人都怔住了。
原本浓得化不开的迷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阳光撕破云层,倾泻在青丘的土地上,照亮了远处连绵的山峦、蜿蜒的溪流,还有那片曾枯萎过半的灵桃林。风穿过林间,带来簌簌的声响,那是新叶舒展的声音。
最让人动容的是灵桃林中央的那棵老树。不过半日功夫,它竟从枯枝败叶的模样变得繁花满枝,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连空气里都飘着清甜的香气。两族的战士正围着树根忙碌,人族的工匠用特制的符木修补被蚀灵虫蛀空的土壤,狐族的祭司则吟唱着古老的咒语,引导灵脉注入树身。
“快看!”一个人族孩童突然指着空欢呼。众人抬头,只见最后一缕薄雾在阳光下化作七彩虹光,随即消散无踪。远处的山巅露出皑皑积雪,近处的溪流映着蓝白云,整个青丘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清明得让人心头发颤。
人族族长走到青丘族长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素来不苟言笑的壮汉此刻脸上带着难得的温和:“我让人查了,边境那些魔族异动,和这引煞阵是一伙的。之前两族闹了不少误会,到底,都是被魔界余孽钻了空子。”他从怀里掏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这是当年两族先祖订下的盟约原本,我带过来了。今当着日月灵脉的面,咱们重订一次如何?”
青丘族长看着那卷熟悉的羊皮纸,又看了看正在灵桃树下嬉笑打闹的两族孩童——人族的男孩正笨拙地学着狐族姑娘摇尾巴,被绒毛扫到脸颊时笑得直打滚。老族长眼中的冰霜渐渐融化,他伸出手,与人类族长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不止重订盟约,还要加上一条——共抗魔界,同护灵脉。”
雅玲抱着灵玉走到老灵桃树前。树根部有一处凹陷,大正好能放下灵玉。当玉体嵌入凹陷的瞬间,整棵树突然轻轻震颤起来,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像是一场温柔的雨。灵玉发出温润的白光,顺着树根渗入土壤,所过之处,枯黄的草地冒出嫩绿的新芽,连溪流里的水都泛起淡淡的灵光。
“灵玉归位,灵脉就能慢慢自我修复了。”雅玲直起身,望着满树繁花,轻声道,“但蚀骨煞的影响还在,那些被魔气污染过的土地,恐怕需要数年才能完全净化。”
肖飞站在山坡上,望着远处云雾散尽的山谷。阳光照在他的侧脸,映出线条分明的轮廓。他腰间的长剑还在微微发烫,那是与魔气对抗后残留的余温。“净化土地不难,难的是找到藏在暗处的人。”他转头看向月飞,“狐不归的黑袍使者,还有令牌上的人族印记,都明这背后不止魔界余孽那么简单。”
月飞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方的际线。那里,云层的边缘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紫色。“魔族在三界布的局,恐怕比我们想的更深。”他抬手按住剑柄,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传来,“但至少现在,我们不是孤军。”
两族的战士已经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分批巡查青丘各地,清理残余的魔气。工匠们在灵桃林边缘搭建起临时的营地,炊烟袅袅升起,与灵桃花香交织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肖飞的目光落在灵桃树下。一个狐族女孩正踮着脚尖,给身边的人族男孩戴花环。粉色的花瓣落在男孩的发间,他笑得露出两颗虎牙,伸手帮女孩拂去沾在尾巴上的草叶。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在他们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纯净得像一幅画。
“迷雾散了。”雅玲走到他身边,轻声道。
“嗯。”肖飞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但新的风雨,恐怕不远了。”
风再次穿过灵桃林,花瓣如雨般飘落,覆盖了脚下的土地。远处的山峦在阳光下静默矗立,仿佛在见证这场跨越种族的和解,也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挑战。
迷雾散尽,青丘的故事,翻开了新的一页。而属于他们的征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