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三年的长安,春寒料峭。太极殿内,唐太宗李世民将奏疏狠狠摔在龙案上,震得鎏金香炉里的檀香灰簌簌掉落。\"岂有此理!\"他脖颈青筋暴起,望着殿下低头噤声的群臣,\"苑西监穆裕竟敢私挪修筑宫殿的木料?当朕的诏令是儿戏不成?\"
殿内死寂如坟。谏议大夫魏征微微抬头,瞥见皇帝腰间的玉带扣已经被攥得变形。三日前,他刚向李世民谏言\"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撞在枪口上。
\"陛下息怒。\"房玄龄出列,袍角扫过冰凉的青砖,\"穆裕虽罪无可赦,但...\"
\"但什么?\"李世民猛地起身,龙袍下摆扫翻了案上的《贞观政要》手抄本,\"朕即位以来三令五申节俭,他倒好,用建宫殿的木料给自己盖别院!来人,杖责八十,贬为庶民!\"
退朝后,李世民独自在御花园徘徊。池中的锦鲤受惊四散,搅碎了他映在水面上的倒影。他想起晋阳起兵时,父亲李渊为筹措军费卖掉了祖宅。如今下初定,难道就要重蹈隋炀帝奢靡的覆辙?
\"陛下,文德皇后有请。\"太监的声音惊断思绪。踏入立政殿,李世民愣住了——皇后正带着宫女们拆改旧衣,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鬓角新添的白发上。
\"二郎,\"长孙皇后举起件补丁摞补丁的襦裙,\"你看,这些旧衣改改还能穿。当年在洛阳,咱们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她的目光温柔却坚定,\"苑西监之事,陛下处置固然没错,但...\"
李世民突然想起登基前夜,父亲李渊握着他的手:\"莫学前朝苛政。\"此刻皇后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头的怒火。
第二日早朝,李世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自己准备修缮别宫的预算削减了七成。\"朕昨日盛怒之下,险些忘了初心。\"他望向魏征,\"魏卿家,以后若朕再有失察,尽管直言!\"
贞观六年,渭河突发洪灾。当赈灾粮迟迟未到的消息传来时,李世民正在批阅奏章。他抓起砚台狠狠砸向墙壁,墨汁在《九成宫醴泉铭》的摹本上绽开,宛如一片血色。
\"李玄道!\"他咆哮着唤来户部侍郎,\"十万石粮食,竟能在路上不翼而飞?\"
李玄道扑通跪地,官服早已被冷汗浸透:\"陛下,是...是洛阳转运使私吞了三成...\"
\"三成?\"李世民抓起案上的《唐律疏议》狠狠摔过去,\"够多少灾民活命!来人,抄家问斩,一个不留!\"
消息传出,洛阳城人心惶惶。抄家那日,士兵们从转运使宅中搜出的金银财宝堆成山,却在夹墙里发现了更触目惊心的账本——半数官员都与他有染。
李世民盯着账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去年魏征谏言\"吏不良,则有法而莫守\",如今看来,大唐的吏治早已千疮百孔。
\"传旨,\"他声音低沉得可怕,\"凡涉案官员,不论品级,一律革职查办。另设巡察使,每月巡查州县。\"转身又对房玄龄道:\"玄龄,修订《唐律》,贪污十贯以上者,斩!\"
这场风暴过后,大唐官场风气为之一新。但李世民却陷入了更深的忧虑。深夜,他常对着铜镜自省,镜中人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分,再不复当年玄武门之变时的英气。
贞观十三年,西域使团进贡了一只会人话的鹦鹉。满朝文武争相讨好,唯有魏征上书直谏:\"陛下,慈奇技淫巧,恐伤治国之本。\"
李世民勃然大怒,将奏章撕得粉碎:\"魏玄成!你屡次顶撞朕,当真以为朕不敢治你的罪?\"
魏征摘下官帽,光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若陛下杀了臣,后世便知贞观年间,容不得一句真话!\"
太极殿内,君臣二人对峙良久。李世民的胸口剧烈起伏,魏征却挺直脊梁,目光如炬。突然,皇帝挥袖而去,只留下一句:\"退朝!\"
当晚,李世民辗转难眠。他想起创业时,身边谋臣如云,如今却为何听不得一句逆耳忠言?月光下,他捡起白撕碎的奏章,借着烛光一点点拼凑。
三日后,李世民亲自到魏征府上赔罪。当他看到老臣家徒四壁的景象时,眼眶不禁湿润了。\"朕错了。\"他握着魏征的手,\"若无卿直言,朕恐成昏君。\"
这三次震怒,如同三块基石,奠定了贞观盛世的根基。当后人翻开史书,看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记载时,或许不会想到,那些光辉政绩的背后,是一个帝王在愤怒与自省间的艰难蜕变。而太极殿龙案上那道深深的裂痕,正是李世民三次拍案留下的印记,时刻警醒着这位千古一帝:治国如临深渊,不可一日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