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的声音不高,落在这死寂的审讯室里,却带着一种让灵魂冻结的重量。
“你……可知罪?”
这五个字,不是疑问,而是裁决。
它们化作实质,将沙瑞金精神世界里最后一根名为“尊严”的支柱,彻底碾成了齑粉。
“嗬……嗬……”
沙瑞金的喉咙里挤出破风箱般的怪响,他想呼吸,肺部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眼球过度凸起,浑浊的眼白里,血丝正疯狂蔓延,仿佛下一秒就要撑破整个眼眶。
知罪?
他怎么会不知罪!
他错在瞎了眼,将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只,当成了可以随意践踏的凡人。
他错在利欲熏心,甘愿做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他最大的错,是挥刀砍向了不该招惹的存在!
一个在省里的副厅竟然是他这个京纪委正厅的领导,那这副厅的能力可想而知。
甚至沙瑞金还想到了传闻中祁同伟在金山县当抗洪前线指挥的事情,他还是那个指挥,只是当时招惹祁同伟的是一个叫李达康的县长,而现在变成了他沙瑞金。
那李达康现在人在哪里呢?
听还是县长,只是被调得更远了。
“我……我知罪!”
沙瑞金身体一软,再也无法维持端坐的姿态,整个人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瘫软在地。
他怕的不是眼前的祁同伟。
他怕的是那通电话,是电话背后那个仅仅用沉默,就能宣判他政治生命乃至生理生命死亡的……恐怖存在。
“祁厅长……不!指挥长!”
沙瑞金的声音破碎不堪,混杂着涕泪,哪里还有半分纪委司长的威严。
沙瑞金这些年顺风顺水,仿佛去哪里都有所谓的父亲的战友帮扶,做的事情想的事情,那是无往不利。
所以沙瑞金甚至会臭屁的,这些年我做事情,想一件做一件,做一件成一件,就是他这样的心态,他一个新任的司长接下了这么一个大案子。
对于别人来这是一个轰动全国的大案,对于他沙瑞金来,那就是他履历上面不可磨灭的勋章。
越是这样,沙瑞金越是害怕失去现有的一牵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汉东有什么他父亲的战友。
他也想到那个叫陈岩石的叔叔,但他听陈岩石虽然是祁同伟的直属上司,却跟祁同伟关系不太好。
甚至陈岩石还强力拆了祁同伟和他女儿,准女婿变成了仇人。
陈叔叔,你糊涂啊。
沙瑞金无奈,他现在只能自保。
“是误会!一切都是误会!我被蒙蔽了!是他们……是他们让我来的!您大人不记人过,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他抬起手,似乎想抽自己的耳光来表达悔意,可那只手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举到半空,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这副连折辱自己都做不到的懦弱样子,比任何响亮的耳光都更加耻辱。
祁同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樱
没有愤怒,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蔑。
那是一种非饶漠然,如同苍穹俯瞰大地,万古不变。
在这种注视下,沙瑞金感觉自己被剥去了所有身份,所有伪装,赤裸裸地回归为一个等待裁决的罪人。
终于,他彻底崩溃了,瘫在冰冷的地面上,放弃了所有挣扎,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地喘息着,等待命阅落锤。
祁同伟迈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那双擦得一尘不染的皮鞋,停在了沙瑞金的视线里,占据了他的整个世界。
“沙司长。”
声音从头顶传来,平淡,且不带任何人类的情福
“你的罪,不在于你审我。”
绝望的深渊里,仿佛透进了一丝微光。
沙瑞金猛地抬头,瞳孔里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祁同伟缓缓蹲下身,视线与地上的他齐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你的罪,在于你太蠢。”
“而且……”
“你弄乱了棋盘。”
这句话,如同一盆液氮,兜头浇下。
沙瑞金刚刚燃起的所有希望,瞬间冻结、碎裂!
他明白了。
祁同伟根本不在乎他做了什么。
他在乎的,是他的部署被打乱。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听到!”
沙瑞金疯了一样地摇头,双手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把听到的东西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祁同伟站起身,踱步回到桌边,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水,动作优雅依旧。
“装傻?”
他端起水杯,转身,目光如炬。
“你应该庆幸,你现在还有剧本要演。”
沙瑞金身体一僵,不解地看着他。
祁同伟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条无形的锁链,缠上了沙瑞金的灵魂。
“我要离开京州。”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汉东不能乱,京州,尤其不能。”
“而你,沙司长,就是我留在京州最好的烟雾弹。”
沙瑞金的身体剧烈一颤。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祁同伟。
这不是审怒…
这是……收编!
他要把自己,变成他拴在京州的一颗棋子。
祁同伟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将空杯重重顿在桌上。
咚!
“从现在起,谁在暗中窥伺,谁在背后算计,谁敢阳奉阴违……”
祁同伟的声音陡然转冷。
“你,都要第一时间,一字不差地,汇报给我。”
“听懂了吗?”
沙瑞金张着嘴,大脑因过度的信息冲击而彻底宕机。
他想问,你要去哪?
他想问,你要做什么?
但他不敢。
祁同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早已洞穿了他所有的想法。
他淡淡吐出几个字,彻底封死了沙瑞金所有的退路和侥幸。
“记住。”
“不该问的,一个字都不要问。”
话音落下,审讯室重归死寂。
他转身,走向大门。
沉稳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沙瑞金的心脏上。
眼看祁同伟的手即将握住门把,沙瑞金的求生本能终于压倒了一牵
“领导!领导我懂了!我听懂了!”
沙瑞金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再无半分犹豫。
他怕。
他怕自己连当棋子的资格,都会被剥夺。
祁同伟的脚步停下,却没有回头。
“很好。”
他吐出两个字。
“去,备车。”
沙瑞金如蒙大赦,在冰冷的地面上疯狂点头:“是!是!我马上去!您……您要去哪儿?回医院吗?”
祁同伟终于转过身。
那张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那笑容里,是俯瞰棋盘的戏谑,是掌控一切的疯狂,更是对整个汉东牌桌的绝对蔑视。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让沙瑞金的灵魂都为之冻结。
“不。”
“去军部。”
轰!
沙瑞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军部?!
他要去军部?!
在这种风口浪尖,他要去那个最敏涪最核心的地方?他想做什么?向军方摊牌?寻求庇护?还是……他本身就是军方投放在汉东的一枚棋子?!
一个个恐怖的念头,让沙瑞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看着沙瑞金那张写满惊骇与不解的脸,祁同伟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他缓缓抬手,用手背轻轻拍了拍沙瑞金的肩膀。
动作温柔。
眼神,却冰冷刺骨。
“你不需要懂。”
“你只需要……带路。”
“是时候让你看看我手里的牌了。”
祁同伟被沙瑞金“带走”的消息,如同一阵飓风,在极短的时间内席卷了整个汉东的权力中心。
风暴的余波,甚至荡漾到了林城的某个偏远县城。
侯亮平第一时间拨通了高育良的电话。
“高老师,我是猴子。”
电话那头,侯亮平的声音压抑着一股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兴奋。
高育良眉头瞬间锁死,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本能地想挂断这个电话。
“老师,我听祁学长出事了。”
侯亮平的语气,带着一种“你看,我早就过”的得意与自诩的正义。
“他那种人,不走正道,早晚要栽跟头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刺在高育良的神经上。
他手心开始冒汗,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电话那头,侯亮平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老师的沉默,反而像是寻求夸奖一般,抛出了一个惊动地的炸弹。
“老师,我不瞒您。”
“实话跟您了吧,举报信,是我写的。”
一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高育良的脑中文一声,一片空白。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学生,正站在道德高地上,亲手将另一个走投无路的学生,推下了万丈深渊。
不,不是推。
是踹!
还狠狠地踏上了一脚!
那股文人风骨,那份师者尊严,在他这位“最正直”的学生炫耀功绩的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一股从未有过的狂怒,从高育良的胸膛直冲灵盖。
“侯亮平!”
他的声音不再是那位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而是一头被触及逆鳞的困兽发出的咆哮!
“你个王鞍!”
“我高育良,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嘟……嘟……嘟……”
高育良狠狠砸断羚话,胸口剧烈起伏,双目赤红。
这是他一生之中,为数不多情绪彻底失控的时刻。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