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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皇叔,别来无恙

微末将目光向身后移去,远远便瞧见了内院里的二层楼。

那是澄观堂。

此时正值正月,院中两株老梅开得忘情恣意,枝头艳红色的花斜倚在二楼窗边,在一片白茫茫的残雪映衬中,俏红得像是谁随手撒了一把朱砂。

微末提步往内院走去,这座她从未踏足过的院长书房,此刻却莫名透着股熟悉的气息。

外置旋梯上没有残雪,显然是有人时常清扫。

推门而入,迎面而来的是一张黄花梨木大案,上面用镇尺压着几张素白宣纸,一旁摆着个紫檀木砚台。

微末指尖抚过案面,竟不染纤尘。

窗边的几上摆着个白瓷瓶,里头插着几枝将开未开的梅花,想来是钱嬷嬷每日更换的。

她倚窗而立,将整个书院尽收眼底。

院中已恢复秩序,被打翻的书架重新立起,散落的典籍也归了位。教舍里传来隐约的读书声,夹杂着冬青夏青指挥洒扫的吆喝。

方才那些凶神恶煞的壮汉,早被扔出了院墙。

“申临风啊申临风......”微末轻叹一声,指尖点着几上摆着的一叠水利图纸。

怪不得夏青他们一去不回,原来是被这部《襄南水利考》绊住了脚。

申临风的才学她是知道的,能让他耗时数月编纂的着作,必是字字珠玑。

只是没想到,竟会引来崇景王这般觊觎。

柴房方向突然传来赵显杀猪般的惨剑

微末摇头,崇景王也算是老谋深算,怎么挑了这么个草包当干儿子?与赵晏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她转身坐下。

身下的软椅上套着绒,坐起来很柔软。

她听到门外隐约传来窸窣的话声。

“什么?离宫?!”

是钱嬷嬷震惊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阿乔带着哭腔的解释。

老嬷嬷似乎踉跄了一步,将门框撞出了一声轻响。

微末没有出去。

她摩挲着几上一方龟钮铜印,这是书院院长印信,底面很干净,显然从未使用过。

恍惚间,窗外却忽然传来一声清越的狐鸣。

她抬头望去,只见一抹雪白色的身影在院墙上飞掠而过,蓬松的尾巴在风中划出道银亮的弧线。

“银璃?”微末眸光微动。

白狐纵身跃下窗台,轻盈地落在书案上,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微末,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

微末失笑,它每月朔日都会随禁军去城外山谷巡查陷阱,她走时,它刚好不在。

想来是今日回宫却不见自己,一路嗅着气息追到了书院。

银璃往她怀里蹭,微末便伸手接住它,东西用湿润的鼻尖去蹭她的手腕,像是在责怪她为何不告而别。

“傻东西。”微末挠着它的耳根,看它舒服地眯起眼睛,“留在宫里锦衣玉食不好么?非要跟着我浪迹涯。”

银璃却一口叼住她的袖角,尾巴也缠上手腕,摆明了不肯松口。

“好好好。”微末妥协道,“你也与我同去,可好?”

“嗷呜。”银璃这才满意地叫了一声,趴在她怀中不动了。

这东西向来通人性,当年她不过在赵柯罗的接风宴上替它了一句话,从此它便认定自己了。

门轴忽然发出一声轻响,微末扭头看去,只见钱嬷嬷端着碗热茶走了进来,与她对视时欲言又止,忧愁地望着一人一狐。

“嬷嬷啊,”微末别回眼,头也不抬地逗弄着银璃,“我装了许久的贤良淑德,如今好不容易能喘口气,您就别劝了。”

钱嬷嬷咬着唇,怔怔望着她的侧影,晨光中,那个曾经处处谨慎的丫头,如今蜕变的眉目间尽是霜雪。

老嬷嬷喉头滚动,终是颤声道,“怎么就......走到这步田地了?”

微末轻笑,指尖点零银璃的粉鼻头,转移了话题道,“嬷嬷可要与我同去江南?我看米叔方才护着您的时候,紧张得不得了。”

“祖宗,又浑什么!”钱嬷嬷老脸一红,作势要打,又把茶盏往案上一搁,“老奴自然是要跟着的,你去哪,老婆子就去哪!”

微末看着钱嬷嬷局促的表情,忽然笑出声来。

那笑声清亮明快,透着股放肆纵情,像是冰封的溪流突然解冻,又像冬尽春来时枝头忽然冒出的花骨朵。

“嬷嬷啊,”她拭了拭笑出的泪花,“您这模样,倒让我想起还在王府时,被赵管家追求时的样子。”

钱嬷嬷怔了怔,老赵?

那人古板得令人发指,她可伺候不起。

她望着丫头眉眼弯弯的样子,忽而叹道,“你这丫头......老婆子有多久没听你这样笑了?”

“罢了罢了。江南水土养人,到时咱们再好好挑个知冷知热的,总强过在宫里熬日子。”

“嬷嬷尽胡。”微末低头整理银璃的毛发,指尖却微微发颤。

“怎么又是我胡了?”钱嬷嬷抬手拍了下银璃的头,示意它下去,又将热茶端来微末面前,“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没个依靠怎么行?老婆子能守你几年?到时阿乔也嫁了人,谁来护着你……”

“嗷!”

钱嬷嬷话没完,怀里的银璃突然炸起了毛,微末心头一凛,顺着狐狸警惕的目光望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书院大门竟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

崇景王带着二十余名侍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米襄跑着跟在后面,不时就对崇景王翻翻白眼。

“申临风!米孚!”崇景王一脚踢翻廊下的花盆,“给本王滚出来!谁给你们的狗胆,竟敢扣押皇亲?!”

微末唇角微勾,慢条斯理地抚平银璃炸开的毛,缓缓起身。

这位七皇叔来得这么快,倒是十分看重赵显这个草包了。

她缓步走出澄观堂,晨光吹起她素白的衣袂,几乎与白雪融为了一体。

台阶下的崇景王突然噤声。

他眯起昏花的老眼,看着那个从梅影深处走来的身影,素衣墨发,眉目如画,身侧还跟着条呲牙的白狐。

微末穿过芬芳的老梅,在崇景王不远处站定,唇角含笑,“皇叔,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