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贤领着一队亲卫眺望,遥遥见得粗布麻衣的韩德让,与萧燕燕带去的护卫一同归来。
耶律贤喜不自已,赶紧迎上,唤道:“姚哥!”
“殿下!”
韩德让也跃下马,三步并着两步向耶律贤奔过去。两人久别相拥,各生欢喜。
耶律贤欣喜道:“八年未见,朝定长高不少。”
“殿下亦壮实了。”
耶律贤无奈苦笑道:“火神淀落了病根,终是不能如朝定一般纵马驰骋。”惋惜一叹,又笑道:“不那些,朝定此去经年,有何奇遇?”
“不过是些寻常日子……”
见两人叙旧,目无旁人,萧燕燕故意咳嗽,这臭男人眼里只有兄弟,都忘了是谁救的他。
韩德让闻声侧目,这才思起自己还未道谢救命之恩,连忙空首拜道:“救命之恩不言谢,往后女将军有事尽管吩咐,韩某在所不辞。”
韩壹玩笑道:“此恩,少君唯有以身相许,方能报答。”
“?”韩德让听着懵然。
耶律贤也笑道:“朝定未认出来?”
韩德让一脸迷惘,这女将军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若八年前认识,彼时亦不过五六岁,女大十八变,早变样了吧。
等等,八年前五六岁,认识,岂不是……
“媳妇儿?”韩德让疑道。
“谁是你媳妇儿?尚未成婚呢!”
萧燕燕着,将手里的马槊扔给韩德让,气冲冲回帐里去。不过八年而已,就认不出她了,没良心。
韩德让接着马槊,愣了半晌,有些不敢相信。当年那奶声奶气的丫头长开了,竟是出落得妖冶胜星华。但那好勇奸滑的脾性,还是与时候一模一样。
“先安内吧。”耶律贤拍拍韩德让,笑劝道:“我等兄弟叙旧来日方长,不差此一时片刻。”
韩德让点点头,自提着那杆马槊往帐中去。不巧,正撞见刘谨言领两名婢女为其更换血衣,倒又仓惶着退了出来。
良久,待萧燕燕仔细梳洗完毕,换好女装,这才使刘谨言唤他进去话。
“郎君久等了,然郎君大度,想必不会气恼。”萧燕燕冷言道。
韩德让将马槊放下,无奈笑道:“从前都唤四哥哥,今如此生分了?”
萧燕燕幽幽道:“毕竟阔别八年,剩不得几分熟络。”
“怪我。”
萧燕燕理直气壮道:“自然怪你,难不成怪我?”
韩德让抬眼望着萧燕燕,这丫头还真是,从到大打架没输过,吵架也没输过。
两人一时语默,竟不知从何起,好似真不熟络。
好片刻,萧燕燕消了些火气,才柔声道:“君衣上又是沙尘又是血,不去换换?”
韩德让这才瞧了瞧自己这一身褴褛,还带着汗臭味,顿觉失礼,却又无奈道:“闯关匆忙,未曾准备换洗之服。”
“真够狼狈。”萧燕燕怨着,转头对刘谨言吩咐道:“去找还初借身换洗衣裳,再吩咐人去烧些水,让归来的弟兄都洗洗沙尘,务必好生安顿吃喝。再自我箱中取些金银,赠予护送四哥归来的弟兄,受赡多补些汤药钱,毕竟为咱家的人拼了命,礼数要周到。”
“喏。”刘谨言应声出帐。
闻听“咱家的人”,韩德让浅笑,这妮子到底是嘴硬心软,就是恼他多年不归,有些怨气。
见韩德让拘谨不敢唐突,倒是萧燕燕主动为他温了一壶奶茶,打破沉寂,问道:“此去经年,可有新作文章?”
“甚文章?”
萧燕燕如数家珍道:“就是哥哥房中那些,《古今税制考》《平法论》《耕牧论》《论秦》《论汉》《论隋》《论唐》等,论文三十八篇,书注七卷,书译五卷。哥哥除了睡觉,都扎书堆里了吧。”
韩德让讶异:“这些书妹妹都看过?”
“嗯,你房里的书,我都读过。尔之文章,我都抄过,写得好。”萧燕燕淡然着,将煮好的奶茶递给他。
韩德让接过茶碗笑道:“承蒙厚爱,可惜近年懒惰,未曾写文做书。不过,我带了一车书回来,妹妹又有新书可读了。来,妹妹最喜哪一篇文章?”
“《吕后之治》。”萧燕燕答道。
韩德让端着茶碗愣了一下,不解:“此篇丁末,妹妹缘何喜此劣文?”
萧燕燕反问:“哥哥以为此文劣?”
韩德让哂笑,颇有些不服:“不劣何以丁末?”
“不过为女主了两句公道话,便被评做大逆不道罢了。”萧燕燕笑道:“吕后‘修养生息,令耕者有其地’,无人记得,偏只记得其残害一介情敌,与辟阳侯之幸。历来史家,为尊者讳,论男人功则大功、过则过;论女子过则大过,功则功,何其偏护。”
听萧燕燕这一,韩德让顿觉那篇“丁末”终于遇见识货之人,扬眉吐气了,喜道:“妹妹真吾知己也!”放下茶碗又怨道:“彼时,祭酒予我‘丁末’,我可想将砚台拍他脑门上。”
“那哥哥拍了没?”萧燕燕笑问。
韩德让摇摇头:“忍了。”
“若是我,定然拍了。”萧燕燕道:“达者,当形器不存、方寸海纳、无有偏见。”
“好个形器不存,方寸海纳,妹妹若是男儿,了不得。”韩德让赞道。
萧燕燕傲然道:“吾虽女儿身,亦了不得。”
两人相望一笑,竟是默契非常,顿生相见恨晚之福
恰此时,刘谨言进来报热水已煮好,问萧燕燕:“郎君于何处沐浴。”
萧燕燕自起身道:“就这帐里吧,我出去看看饮食如何。”转又对韩德让问道:“可需人伺候?”
“不用。”
眼见着萧燕燕领着婢女出去,韩德让只觉幸运。这何德何能,娶得这样一位有才貌双绝、礼数周全的贤娘子。
而帐外,耶律贤听见他二人谈古论今,语笑晏晏,颇有一股怅然若失在心间莹莹绕绕。
韩致尧,自幼才智过人、清俊无双。连应太后那般凉薄之人,都会喜爱到收为养孙,很难有人不喜欢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