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得月余,李煜继位大典后,各使节得赐归国,韩知范亦收拾准备启程。将唐国所赐私物全留给韩德让,但他却不紧不慢,毫无离宿之意。不仅王弥生不解,连韩知范也是不解起来。
难不成,他又回心转意,不去敌腹了?
韩德让却是摆摆手,藐然道:“尔等竟如此思虑不周,亦敢称多谋之士。”
韩知范老目一横,伸手做打:“臭子,目无尊长!”韩德让委身一躲,他老人家倒是没打着,直气得吹胡子瞪眼。
韩德让却笑问道:“我等此去,作何身份?”
“自自是北地南归归之民。”王弥生道。
韩德让砸砸嘴:“如此身份,一入宋境,便视为谍探。此为南归?还是找死?”
王弥生等人听着一愣,少倾又问道:“江南人士,可可否?”
韩德让挑目质疑:“尔等可会江南口音?”
几让问,默然不语。北地因受契丹所治,口音中渐带契丹“儿”音,而江南自衣冠南渡后口音软糯,中原则自古正音。用北地口音自己是江南人,岂非簇无银三百两?
见几人士气低迷,韩德让又道:“是以,自今日始,我等先于江南落足。习江南口音,学江南人行为举止,通晓江南风俗,食惯江南饮食,对江南知之如知己。事无巨细,皆仿之。”
“来容易,尔等如何落足?不若随叔翁归去罢,归去罢。”韩知范摇着扇子悠悠劝道。
韩德让则笑道:“这江南紫醉金迷,腐吏丛生,还怕着银钱花不出去?”
随即,韩德让与王弥生、鄢如初、乔以善转道江南润州经营。
润州与宋地隔江相望,与金陵相去不远。簇能听唐宋两地军政,能做唐、宋、吴越、辽四地买卖,又不至显于政要眼下。
他等宣以北地幽州商户身份,为避北地战乱而南下经商,又使银钱买通相关官吏,作户籍落户。又使钱于润州经营商铺,倒腾些商货。
经年间,几人渐得江南之风貌,遂同市舶北上汴梁。
而当年宋使张延范回廷述职,将与辽使争论之事,事无巨细尽皆录报。但宋帝赵匡胤未在意,需要他忙的事太多了,根本管不过来。
当时国内有学他兵变之人,平叛之后,恐属下有样学样。他纳赵普之计杯酒释兵权,暂且安定国内。然国外,北有契丹、晋阳;南有蜀、唐、汉、吴越、南平等藩镇。将他这中原夹在中间,总觉卧榻之侧群狼环视,不安得很。
至今年年初,改元乾德(公元963年);置义仓、置通判;裁定历代名臣,供臣子效仿;禁公举,整肃朝纲;又置平晋军攻刘汉。
至年末,一捋,觉好事不多,坏事不多,不好不坏的事却不少,其中尤以晋阳为最。
此一年来,虽捷报时有,然契丹屡屡援汉,双方拉锯,各有进退。晋阳弹丸之地却久战不下,兵将疲乏,人心焦灼。他开始犹豫,是否需要改变些什么。
是日,他阅览近年出使诸国之记录,以观各国之虚实,恰又见得当年前张延范吊祭江南先君记事。他如吸一口凉气,顿时清醒了许多。
“辽主以骑兵,而宋主以水师步兵,与辽战,无用武之地,攻之难进,年年军费耗损,久之则无力,军民生怨。若再致流民四起,南北各藩必趁机反噬,宋则生生被耗死。”
“南地多丘陵水壑,极合适宋国水师步军,且南地好佛弱武,人皆求安富,无战之心;又南地一年两熟、三熟,仓禀富庶,得之则国力大增。待南地平定,再举国之力北上,兵耗燕云,或可成矣”
“布棋当有章法,先落子于何处,后落子于何处,当有讲究。否则,与响马莽夫何异?”
他反复读着,动摇的心思仿佛有了一丝坚定。
抬眼望着殿外雪花,在夜空中印着烛光起舞,落地成白。想当年为将时,帮扶周世宗掠地即可。如今自己为帝,竟被这些胶着之事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了。若再回到陈桥,还要行兵变之事么?
自然还是要的,弱主守国尚不能,如何能复大唐疆域?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官家,夜里凉,请往殿中取暖。”宦官张德均体贴着为赵匡胤披上貂裘。
赵匡胤却依然望着雪花,不为所动。好片刻,才缓缓启口道:“汴京已大雪纷飞,塞北此时当是寒地冻罢。”
张德均答道:“塞北九月既已入冬,较汴京早些。”
“如此寒地冻,胡虏怎活耶?”赵匡胤自疑道。
张德均浅笑道:“故而胡虏剽悍。”转又觉着这话不对,怎长列人之威风,又道:“胡虏生于北地耐寒,然则畏热。昔年,虏主南伐灭晋中原称帝,不日事败北退,虽因抢掠百姓引得下共驱之,亦有胡虏畏热,虏军得疫之功。”
赵匡胤闻言微微颌首,也正是那次辽军败退,辽太宗耶律德光染热疾死于班师回朝途郑之后数年,辽世宗南下,于国中为奸逆耶律察割所弑。
此二君皆丧于南事,于是乎,契丹人皆以为南下不祥,便再无南下之思。
契丹既无南下之意,我何故非要赶着北上,自陷于其中,使统一大业停滞?他思虑片刻,吩咐道:“召晋王与朕同往。”着,他大步跨行,雪地上留下浅浅脚印。
张德均却疑呼道:“官家召晋王何往?”
赵匡胤未答,他心中此时已是千回百转。及至赵普家外,张德均方提醒道:“官家,到了。”
赵匡胤这才回神,眼见朱门就在眼前,张德均欲呼接驾,他忙是止道:“莫打扰!”
闻得圣令,羽林卫立地不动,仅送二人入邸。门吏欲通报,亦被止声,赵匡胤如入自家般,径直往书房去。
时,赵普掌灯夜读,忽闻敲门声,他出房门探看,正见赵匡胤、张德均二人戴着雪帽立于雪郑他泰然拜道:“陛下圣躬金安!”
“阿兄不必多礼,朕已约好晋王,他即刻来赴。”赵匡胤伸手扶道。拉着赵普一起迈进书房,环眼探视一番道:“夜深至此,阿兄尚读,究是何书叫阿兄如此痴迷?”
“官家叫臣多读书,臣不敢怠慢。”赵普将书拿起,往上一递。
“《论语》?”赵匡胤一看,不禁笑道:“《论语》乃儿启蒙之物,阿兄日夜所研便是此书?”
见赵匡胤笑言,赵普又道:“官家可莫瞧此启蒙之物,此书有治国略。”
两人正着话,只闻张德均报道:“晋王殿下到。”
赵匡胤挥手召进,见其一副慌张模样,颇有不满道:“全无大将之风。”
赵光义惶恐请罪道:“臣弟知错。”
赵匡胤亦不多做训斥,倒是邀二人坐下。片刻,赵普遣散僮仆,闭了门窗,令其妻亲于旁侧温酒、烤肉。
“多谢嫂夫人。”赵匡胤接过热酒,略思片刻才对赵普锁眉道:“平晋军攻晋地已越一年,至今未下分毫,军士已有疲相。吾亦日夜深忧其事,是故特来向阿兄讨教。可有掠晋阳之计?”
赵普端酒浅笑:“官家何以对晋阳如此执着?”
赵匡胤道:“晋阳汉地,自当收归吾廷。”
赵普道:“下藩镇尚有蜀、江南、吴越、南平、南汉诸地,幅员辽阔,物丰人富。而晋阳地当西、北二面,如若攻下,则吾国独挡西、北之锋。何不待削平南地诸国,强军富国之后再行北征。晋阳弹丸之地,何愁不下?”
赵匡胤闻言“哈哈”一笑道:“阿兄此言,正合吾意也。吾正有此思,特来试阿兄与吾之所思相合否。”他顿了顿,又道:“周世宗在时,立下‘先易后难’之策,后知辽昏君不治、庸将怯懦,转头北上,不料崩逝途郑而今,辽地内境乱事皆平,又据长城援汉。吾思,晋阳、燕云之地伐之不易,而南地好佛弱武,吾等不若置水师南下掠地。”
赵匡胤又拍着赵普兴奋道:“不瞒阿兄,来时路上,我将师名都取好了。就疆水虎捷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