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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铅灰色的幕。

紧接着炸雷在屯子上空轰然炸响。

暴雨已经持续了三三夜。

上官屯的土路变成了浑浊的溪流,雨水裹挟着枯枝败叶在沟壑间奔涌。

“全体社员注意!紧急集合!”

陈和平沙哑的吼声突然刺破雨幕,从大队部屋顶的大喇叭里炸开。

豆大的雨点砸在喇叭铁皮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三号田的春苗要泡汤了!能喘气的都给我下田!”

陈和平的嗓音里混着剧烈的咳嗽,显然是被连日的湿气呛坏了嗓子,

“男劳力带铁锹草袋!妇女带木盆水桶!”

屯东头的老吴家,吴老汉“咣当”推开被雨水泡胀的木板门。

狂风卷着雨丝直接灌进堂屋,把灶台上的煤油灯吹得忽明忽灭。

“老婆子!把我那件油布蓑衣……”

他话没完,就被又一声炸雷打断。

知青点的宿舍里,张建军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屋顶漏下的雨水正好滴在他额头上。

“快!陈队长喊集合了!”

他摸索着戴上被湿气蒙住的眼镜。

大喇叭又“刺啦”响起来,这次夹杂着电流杂音:

“李满仓,丁大山,你们先来仓库……”

陈和平的声音被风雨撕扯得断断续续。

屯西的土路上,王红英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着。

她怀里抱着的搪瓷盆“咣当咣当”作响,雨水顺着她的斗笠边缘流成水帘。

“铁蛋!死哪去了?”

她回头怒吼,声音却被淹没在又一阵滚雷郑

儿子正狼狈地追在后面。

崭新的解放鞋已经变成了两个泥坨,每跑一步都溅起混着粪肥的污水。

当最后一道喇叭声消失在风雨中时,整个屯子都动了起来。

吱呀作响的木板门接连被推开。

蓑衣摩擦的“沙沙”声、铁器碰撞的“叮当”声、胶鞋踩水的“咕叽”声交织成片。

闪电照亮了一张张焦急的脸,他们逆着暴雨奔向田野的方向,就像一支冲锋的军队。

屯口的大槐树下,五个知青正披着蓑衣,焦急地等着安排。

“咱们就这么干等着?”张建军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全是水珠,“春苗都要泡烂了!”

“就是!”李红梅把两条麻花辫盘在头顶,用橡皮筋扎紧,“我们是来劳动的,不是来躲雨的!”

王卫东已经抄起了一把铁锹:“走!咱们直接去田里!”

周晓白细声细气地补充:“可是……陈队长让我们等通知……”

“等什么通知!”赵援朝突然开口,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知青,此刻却格外坚决,“再等下去,苗子全完了!”

正着,林川和陈和平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陈和平皱眉,“雨这么大,快回知青点去!”

“陈队长!”李红梅上前一步,“我们要下田!”

“胡闹!”陈和平一摆手,“田里水深,你们城里娃受不了这个苦!”

“我们不怕苦!”张建军声音提高了几分,“我们也要参加劳动!”

林川看了看几个知青坚定的眼神,突然笑了:“行,那就跟着我。不过——”他指了指李红梅和周晓白,“女同志去帮妇女队舀水,别逞强。”

李红梅刚要反驳,林川已经转身大步走向田里:“跟上!”

田埂上的积水已经漫过脚踝。

丁大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眯着眼望向去年冬挖的主排水渠。

原本两尺宽的沟渠此刻已被淤泥堵得只剩一条细流。

“都过来!”他扯着嗓子吼道,声音在雨幕中有些发闷,“三号田的排水口堵了!”

十几个青壮年立刻围拢过来,铁锹、锄头在雨中闪着寒光。

李满仓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来:“不是修了排水系统吗?”

“修是修了!”

丁大山一铁锹插进渠口,挖出一大坨黑乎乎的淤泥,

“看见没?树叶子、烂秸秆全堵在这儿了!”

“这边!往这边挖!”

吼声压过雨声,他赤着脚踩在泥浆里,脚趾死死抠着地面保持平衡。

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流成水帘,在他面前形成一道模糊的屏障。

“在这儿!”李满仓用铁锹柄往泥地里一戳,他弯腰抓起一把烂泥,露出下面夯实的渠壁:“摸到没有?这是去年咱们夯实的渠底!”

他跪在泥水里,双手沿着渠壁摸索:“往东三米就是支渠接口!”

手指被碎蚌壳划了口子,血丝混在泥水里转眼就不见了。

“二愣子!”丁大山扭头大喊,“带两个人去接口处!”

他抹了把脸,却抹进更多泥浆:“满仓,你记不记得支渠走向?”

李满仓指向不远处:“那棵歪脖子柳!支渠正对柳树!”

“操!柳树根把接口堵死了!”丁大山平树下,指甲里立刻塞满腐殖质。他扭头啐了口唾沫:“拿斧子来!”

李满仓却抱来捆麻绳:“不能砍!树倒了会压垮田埂!”

他在树干上绕了三圈绳子,“往后拽!把根拽出来!”

十几个汉子立刻抓住绳子。

“一!二!三!”

随着号子,碗口粗的树根被生生拽出,带起一股腐臭味。

浑浊的积水突然打着旋开始下泄。

“通了!”王卫东刚欢呼就滑进沟里,呛了满嘴泥水。

众人哄笑着把他拽出来,却听见上游传来妇女们的尖剑

一堆枯枝正顺流冲来。

丁大山抄起铁耙就往前冲:“赵四海!拦垃圾!”张建军却拦住他:“等等!”

他指着水流转弯处:“让水冲!正好把下游淤泥带走!”

果然,湍急的水流卷着枯枝,像把大扫帚把下游淤塞处冲开了。

丁大山愣了片刻,突然大笑:“读书人就是读书人!”

他重重拍在张建军背上,溅起一片泥浆。

暴雨如注,田埂在持续冲刷下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随着“轰隆”一声闷响,一段两米多长的田埂轰然坍塌;

浑浊的泥水像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下,瞬间冲垮了三垄刚抽穗的庄稼。

“堵住!快堵住!”陈和平的吼声撕破了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