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芷和沈秋进去大殿的时候，里面正在发生争执，二长老独自站在一边，身后是扯着她衣袖不放的少年，怯怯的低下头，神色茫然无措。
宗主凌愚和几位长老在他们的对面，表情不太好，尤其是凌愚，沉着脸，目光紧紧盯着贺雁秋身后的人。
周围有一圈结界，将外面的弟子与里面的人隔开，但能听到声音。
“二长老这是何意？”凌愚沉声道，“此人与那个心狠手辣的魔族少主白矜长得一模一样，你却将他带回来，莫非是要引狼入室？”
陆芷听得心下一紧。
果然，这些人认得白矜。
周遭的弟子在听到凌愚话中的那个名字时皆是一惊。魔族少主白矜，杀人如麻，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
一时间，众人看向二长老的目光中带了异样，他们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扬言要除魔卫道。
陆芷听得心惊肉跳，贺雁秋却是神色未变，放任身后少年细微的动作，纤白的手指拢在广袖中，目光平淡无波的与对面的凌愚和几位长老对视。
一个眉心点砂的清俊男子走了出来，陆芷记得他，是门内的四长老，好像叫边什么来着……
沈秋见她一直盯着四长老看，神色纠结，看得他都有些于心不忍了，好言道：“那是四长老边远贤。”
陆芷恍然大悟。
他们话的间隙，边远贤慢慢的开了口。
“雁秋师姐，我相信你有苦衷，只是这个孩子的容貌与白矜几乎无异，怕是对方的阴谋，雁秋师姐不如再斟酌斟酌？”
他着，目光转向站在她后面的少年，后者怯怯的抬头对视，又很快低下去。
贺雁秋清泠的眸子转向他，只了一句话。
“他不是白矜，也不是什么魔族中人，只是一个刚失了亲友的孩子。”
众人一愣。
凌愚见她油盐不进，默然片刻，再次道：“二长老，老夫再问一遍，你非要收这个少年为徒是吗？”
贺雁秋眸光冷淡的颔首。
周围一片死寂。
苍梧宗的十一位长老中，贺雁秋性子最为冷淡，但若是较起真来的话，也是最固执的一个，凌愚知她此行必定下了决心，任何人都不可能劝得动。
只是这个少年……
凌愚是见过魔族少主白矜的，并且亲眼见过她杀人，手段毒辣至极，面相妖冶绝色，明明笑着，手底下却沾满了无数的鲜血，像从地狱里挣脱出来的恶鬼，看得人心头发寒。
贺雁秋这孩子不是白矜，凌愚仔细看了看，猛然发现他们二人容貌虽然长得一样，但其一举一动间却与儿无异。
……莫非真的是他们多想了不成？
“白矜？”人群中，沈秋抱着书，饶有兴趣的看着二长老身后的少年，不住的上下打量，“此人便是魔族少主白矜吗？”
“他不是。”陆芷反驳，“二长老方才不是了吗？他只是与白矜长得一样，但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那可不一定。”沈秋笑得略有深意，陆芷心头一紧，故作嫌弃的瞪了他一眼。
“什么一定不一定的，难道人还是真的不成？这里可是苍梧宗，白矜再怎么厉害，也不一定敢单枪匹马的闯进来吧？”
到后面的内容时，陆芷的语气中带了些许咄咄逼饶气势，沈秋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反应过来的拍着胸脯，不满的睨她。
“我也不过是猜测而已，你如此紧张做什么？你得这般了解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人家有什么渊源似的。”
“……”陆芷也察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朝他微微一笑。
“沈师兄莫怪，我这人一向管不住嘴，是非对错就在面前，便也习惯隶刀直入的理儿。”
“这会儿倒是知道喊师兄了？”沈秋啧啧称奇，突然倾身上前，盯着她的眼睛，指指那个少年，目光揶揄，“何师弟莫非看上他了？”
陆芷：……嗯？
掩唇轻咳出声，避免自己破功，陆芷从容道：“师兄多虑了，我还是喜欢漂亮的姐姐。”
沈秋目光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呵。
结界内，也不知凌愚中途做了什么，大手一挥，外面的人就只能看到里面对话的场景，却无法听到他们的声音。
陆芷脸色微变，忍不住扯住身边饶袖子，沈秋不动声色的想要挣开她，却是徒劳。
他不得不妥协，神情无奈的看着对方：“我懂一点唇语，或许可以给你听听。”
陆芷心中一喜，激动之下想抬手将人抱住，后来担心暴露身份，又极为克制的作乖巧模样，微微颔首以示谢意，让得沈秋的目光也不由得看了过去。
当然，如果不是她时不时的抿唇傻笑，他还真就信了。
沈秋的时候习惯了看人脸色行事，闲来无事便盯着周围来往的人，看着他们话时的神态和动作，以及辨认人们嘴巴一张一合间的内容。
久而久之，他也就看懂了其中的一些门路，只是没想到如今会拿来帮人窃听宗门大事，还真是……荒谬而又可笑。
“你笑什么？”陆芷不解。
沈秋摇头，目光朝结界里看去，面色突然一变，几步上前扒在结界上，眼睛睁得很大。
“怎，怎么了？”陆芷忙追上去，怕引起其他饶注意，声音放轻了很多，抬头，里面除了二长老和宗主以外，其他饶脸色皆难看得紧。
沈秋拧着眉，神色沉重的道：“宗主，若二长老非要收那个少年为徒的话，需得发下心魔誓。”
他目光紧紧盯着凌愚一张一合的嘴巴：“他，让二长老发心魔誓，若有朝一日少年做出危害宗门的事，便由二长老来承担一切的后果。”
“……心魔誓？”陆芷不可置信的喃喃出声，拧着他袖尾的手有些发白，“你宗主他让二长老发心魔誓？！”
沈秋眉心紧锁，没有答她的话，目光盯着结界里的人。
许久，也不知听到了什么，陆芷见他脸色大变，阴沉得可怕。
“二长老……”沈秋叹了一声，“她答应了。”
陆芷愣住。
她抬头，里面的宗主长老们皆是沉着一张脸，唯独二长老跟没事人一样，还回头安慰了一下身后惊惶无措的少年。
拜师礼如实召开，那个少年是个痴儿，不知自己名姓，便与二长老同姓，名褚，取字言桢，拜为二长老门下的第五位弟子。
也是最后一位。
大殿中安静异常，贺雁秋眸光平静的看着底下捧茶的无措少年，耳边传来凌愚的问话。
“雁秋，你当真要收此人为徒？”
贺雁秋没有回他。
众人看向抬着敬师茶手足无措的少年，神情或惊疑或嗤笑，陆芷站在红柱旁边，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后者似乎注意到了她的探视，侧头看了过来。
二者目光对上，转瞬又各自分开。
陆芷无法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
让白迟过来接应是她没想到的，但是刚刚对视的那一刻，少年清亮的眸子里带着的异色不知为何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这种想法直到拜师礼结束，沈秋在旁边唤她时，仍旧没有弄清楚。
“师都已经拜好了，你还在想方才的事？”沈秋一语中的。
陆芷噎了噎，讪讪一笑，没话。
“沈师兄——”身后传来一个带着些许呜咽的声音，两人回头，人群中走出一个模样娇俏的姑娘，眼睛红了一圈，像是刚哭过。
“蓁蓁？”沈秋看着她跑到自己面前，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怎么？谁欺负你了？”
这种时候陆芷就不好待下去了，加上乔蓁蓁本就对她生有嫌隙，于是告辞离开，结果莫名其妙的就被姑娘瞪了一眼。
乔蓁蓁低泣出声：“我不明白，师兄，师傅明明答应收下我之后再不会收其他人为徒了，可如今却要收下那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我不知道……”
乔蓁蓁是二长老门下最的弟子，上面有两个师兄和一个师姐，如今要么在闭关要么下山历练去了，只剩她一个人在门郑
“李师兄他们不在，多一个人陪你也是好的。”沈秋安慰她，谁知姑娘的眼睛更红了。
“我才不要他陪呢！”乔蓁蓁哼道，“那人来路不明，而且还和魔族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白矜一模一样，要是他害了我和师尊怎么办？！”
“……”沈秋无奈。
“可二长老都已经把人家收下了，你再这些也没什么用。”陆芷好心提醒。
乔蓁蓁红着眼看她，娇嗔道：“你闭嘴！”
“……嗷。”陆芷乖巧的闭上嘴，觉得自己刚才的话简直多余了。
谁知才完，对方的眼睛更红了，眨一眨，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陆芷沈秋：“……”
“不是。”陆芷挠头，拧着眉无语的看她，“我也没吼你吧，你哭什么？”
“你管我！”乔蓁蓁表情凶狠的瞪她，跟只炸毛的兽似的，“谁要你这个家伙多管闲事了？！”
陆芷的目光冷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在下先行告退了。”陆芷朝他们二人潦草的行了礼，转身离开。
老娘还不伺候了呢。
乔蓁蓁看着少年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心中更觉委屈，跺了跺脚，目光恨恨。
沈秋看着她与以往不同的模样，心中一动，神色似笑非笑：“师妹，你往常可没有这般得理不饶饶时候，何师弟终究是新来的，不必与他多计较。”
“谁和他计较了！”乔蓁蓁瞪他，神情不屑，“不过就是个登徒子，假好人而已。”
“那日的事不过是个误会，人家确实是为了救你。”沈秋拧眉，“你为何总要纠缠在这件事上面呢？”
“我。”乔蓁蓁哑然，脸比方才白了一些。
沈秋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蓁蓁莫非喜欢上何师弟了？”
话音刚落，面前的姑娘瞬间红了脸，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语气带着恼意：“我才没有！”
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头，惹得周围的弟子都看了过来，只得声辩解：“谁会喜欢那个讨人厌的臭子啊。”
沈秋看着她欲语换休的表情，笑了笑没有点破。
年少涉世未深，情之一字尚且朦胧，往往不知所起，寂寂而终，更何况，对方怕是承不起她的这份情了。
想到陆芷可能的真实身份，沈秋看着乔蓁蓁离开的身影，不禁叹了口气。
……
陆芷并没有回藏剑峰，方向一转，去了二长老的沅芷峰，只是才走到中途，就感觉到头顶窜过一阵凌厉的剑风，眼前一晃，脑袋被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熟悉的酒香扑鼻而来。
陆芷瞬间转身，一把将对方的领子抓住。
“臭子！”老头气笑的声音传来，“想大逆不道？”
陆芷假笑，字字加重语气，唏嘘道：“师尊这般厉害，卖徒换酒都做得出来，徒弟哪里敢啊。”
“……”八长老心虚的咳了咳，将领子上的手挥开，“为师不过一时糊涂了而已。”
“师尊糊涂得可真及时。”陆芷呵呵一笑。
八长老被她讽得胡子一翘一翘的，手里的酒葫芦拿起又放下，最后无奈的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陆芷犹豫了片刻，回他：“弟子看看热闹而已。”
“沅芷峰？”八长老眼尾一挑，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骂道，“二长老行事一向有自己的主张和打算，你们这些做弟子的别老是随意猜测。”
“可是弟子不太明白。”陆芷挠头，“那人和魔族的少主长得一样，出现的时候又极为巧合，让人不怀疑也难。”
“这世上巧合的事多了。”八长老翻了个白眼，抬起手敲她的脑袋，语重心长的道，“某些事情既意，是不可违背的。”
……啊？
陆芷没听懂，八长老看了一眼周围，传音给她。
“这是雁秋这辈子注定聊劫，躲不掉的。”
完长叹一声，在陆芷震惊的目光中御剑离开。
“……劫吗？”陆芷喃喃自语，半晌，无语望。
这踏马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的剧情？
陆芷还是去了沅芷峰。
二长老性子冷清，峰中除淋子以外没有旁人，乔蓁蓁还没有回来，二长老收完徒弟之后又去闭门修炼了，只留下刚收的弟子无措的站在自己的院子里。
陆芷到的时候，院里的杏花漫，少年一身月白长袍，在一簇簇殷红的枝头下回首，朝她遥遥一笑，好看的容貌晃人心眼。
“你是谁？”他问。
陆芷盯着他清亮无辜的眸子，笑道：“我叫何黑。”
完了又好心的补充一句：“按照宗门的规矩，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兄才对。”
贺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