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有个收旧货的,叫布虎。他平日里就走街串巷,专捡别人不要的老物件。他家住在城郊的老屋,三间瓦房里堆满了八仙桌、铜炉、旧书箱啥的。要最值钱的,那得是一口紫檀木箱,里面锁着几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有一黄昏,布虎跑到城西拆迁区翻废墟。嘿,他忽然瞧见墙角压着一挂算盘。这算盘可不一般,红木框,铜穿档,那珠子乌黑发亮,就跟浸过血水似的。布虎心头“咯噔”一下,心这算盘不寻常啊。他一摸,这珠子不是木的,是骨的,摸着冰凉,还微微发沉。
他赶紧捡起来,吹去浮尘,一看背面,竟刻着一行字:“还差一个”。布虎皱起了眉头,心这算盘阴气这么重,怕是沾过命案。可他穷惯了,想着能卖点钱,就揣进怀里了。
当晚,布虎把算盘搁在堂屋的八仙桌上,点了盏油灯,打算清点一下当收来的账目。刚翻开账本,就听“啪”地一声,算盘珠子自动归零,那声音清脆得就像骨节断裂。布虎吓了一跳,再一看,算盘乖乖地躺着,好像刚才只是风动。他强装镇定,提笔写下“收入一百”,想拨个“100”应景。可手指刚碰到珠子,算盘就“噼啪”乱响,上梁两珠,下梁七珠,排成了“99”。布虎瞪大了眼睛,再拨,还是“99”。这时候,油灯忽明忽暗,他还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从算盘底下发出来。
从那夜起,布虎每晚入睡,总被一阵“噼啪”声惊醒。一开始,他以为是老鼠啃梁,可那声音特别有节奏,就像有人在练珠算口诀:“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他披衣下床,提灯去堂屋,一看算盘,静静躺在桌上,珠子归零。他疑心是幻听,可连着三夜都这样,连隔壁老张都听见了,他家闹“算鬼”。
布虎不信邪,第四夜他藏在门后,守到子时。嘿,算盘自己动起来了!珠子像活物一样跳跃,打出一串数字:1987,3,14。布虎心头狂跳,这分明是日期啊——1987年3月14日。接着,算盘又打出“支出:99元”,“结余:0”。最后,所有珠子猛地归零,就像被无形的手抹平了。布虎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想起祖上曾是镇上粮行账房,五十年代末粮荒,有人贪污公款,被查出来后吊死在粮仓。莫非这算盘是那饶遗物?可那账目分明是“99元”,为啥“还差一个”呢?他翻出祖传账本,泛黄的纸页上,1987年3月14日,有一笔“付救济款:100元”被红笔划去,旁边还注着:“未付,人亡”。布虎浑身发冷,心这“人亡”,是领款人,还是经手人呢?
布虎接着翻遍祖传账本,终于在1987年3月的附页找到线索。那年大旱,政府拨下救济款,由村会计发放。账上记着二十一名领款人,每人一百元,一共两千一百元。可实际发放只有两千零一元,差了九十九元。账本上批注:“赵老三领款未签,疑携款潜逃。”布虎记得,赵老三是邻村的鳏夫,有个五岁的女儿,叫梅。后来梅饿死了,赵老三也疯了,上吊前在墙上用血写了个“冤”字。
布虎心头一震,心那算盘打出的“99”,莫非是赵老三欠的一元?可为啥是九十九呢?他再看算盘,底下那邪还差一个”在灯下泛着幽光。他突然明白了:账上记着二十一名领款人,可赵老三没签字,实际只发了二十人,每人一百元,一共两千。但赵老三的女儿梅也该领一份,她是第二十二人!账漏了她,只算二十人,所以“结余:0”是假的,真该是“结余:100”,可算盘只认“99”,因为梅的命,只值九十九元?不,是她的命,根本没被算进去!这算盘是在:还差一个活人该领的钱!
布虎决定查清真相。他走访老人,得知赵老三当年确实被冤枉了。那他领款后,碰到一个病妇晕倒,就用九十九元买药救了人,剩下一元给女儿买了饼。回村的时候,被会计诬陷贪污,还遭了批斗,女儿没人照看,活活饿死了。赵老三悲愤之下自尽,临死前:“我的账,会算。”布虎听完,眼泪“唰唰”地流下来。
当晚,布虎跪在算盘前,:“我替你查清了,梅是冤死的,她该得那一百元。”话音刚落,算盘“啪”地一声,珠子归零。他再拨“100”,珠子还是排“99”。他急了,:“我给你烧钱,超度梅!”他点起纸钱,嘴里念念有词。纸灰纷飞中,算盘突然剧烈震动,一颗骨珠“啪”地弹出,滚到他脚边。他捡起一看,珠子上竟有细裂纹,就像干涸的眼泪。更吓饶是,珠子内侧,隐约有字:“还差一个,是命。”布虎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终于明白了——这算盘不是要钱,是要命债!赵老三和梅两条命,只算了一条(九十九元),还差一条命!它要的,是当年诬陷赵老三的村会计的命!可那会计早死了。这算盘为啥不放过他呢?
布虎忽然想起,祖账上那笔“未付,人亡”的批注,笔迹有点熟悉——是他爷爷的!爷爷当年是粮行主账,是他赵老三携款潜逃,才导致了这场悲剧。布虎冲进里屋翻箱,找出爷爷的日记。1987年3月15日的日记上写着:“赵某贪污属实,款未追回,愧对良心。”布虎心如刀绞,心爷爷至死都不知道真相,还背了良心债。这算盘的怨,一半冲着诬陷者,一半冲着错判者啊!
布虎读着爷爷的日记,那真是字字泣血。爷爷在日记里写:“每夜拨算盘,总见‘99’,心知有冤,却无人可诉。”原来爷爷也听见过夜半拨珠声,也见过珠子排成“99”,他还以为是自己算错了,反复核对,就是没发现漏了梅。爷爷一生正直,就这一错,最后郁郁而终。
布虎捧着算盘,泪如雨下,:“爷爷,我替您赎罪,我替梅讨命!”他决定重开粮行旧账,把真相公示出去。他连夜写了文章,投给县报。可第二,报纸没登,他自己倒病倒了。
高烧中,布虎梦见一个穿蓝布衫的男人,抱着一个瘦弱的女孩。这俩人眼窝深陷,嘴角还流着血。那男人指向算盘,口型好像在:“还差一个。”布虎一下子惊醒了,看见算盘就在床头,珠子排成“99”,底下“还差一个”四个字血红血红的。
他挣扎着起身,想烧香祷告,可香怎么都点不着,火苗一靠近算盘就灭。忽然,他觉得手腕一凉,低头一看,算盘竟自动爬到他腕上,像手镯一样箍得紧紧的。他怎么挣都挣不脱,珠子“噼啪”乱跳,在他皮肉上打出数字:“”。布虎惨叫一声,珠子都嵌入皮肤,留下了血痕。
他知道算盘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它要的不是公示,是血债血偿!可诬陷者已经死了,爷爷也不在了,谁来偿命呢?布虎盯着算盘,突然想到,自己是爷爷的孙子,是布家血脉的延续。算盘缠上他,是要他以命抵命?他想起父亲过,爷爷临终前,手里紧紧握着算盘,“账不清,心难安”。如今,账清了,可命债还没了啊。布虎一横心,决定以自己的身子,来承担祖上的过错。
布虎退烧后,性情大变。他不再收旧货了,整坐在堂屋,对着算盘发呆。他开始学珠算,背口诀,就好像回到了爷爷那个时代。他还买来新账本,重新记录1987年的救济账,把梅列为第二十二名领款人,还批注:“补发,迟来之公道。”他把账本复印件寄给镇政府、报社、赵老三的后人。可根本没人回应。
他知道世人都忘了这事儿,只有算盘还记得。算盘还是每夜拨珠,那声音就像在哭泣。它不满足于纸面的纠正,它要活饶痛苦。布虎手腕上“”的血痕一直不好,每到子时就灼痛。他知道时间到了。
他决定在1987年3月14日的周年夜,了结这件事。他备好香烛纸钱,在堂屋设了灵位,供着赵老三和梅。他打算在子时,等算盘再打出“99”的时候,就自刎在算盘前,以命还命。他想,这样或许能让怨灵平息。
可他低估了算盘的执念。那夜,子时快到了,他跪在灵前,算盘突然“嗖”地一下飞起来,悬在半空,珠子疯狂跳动,打出一串新数字:“”。布虎一愣,心这是今年的3月14日,就是明啊!算盘不要他死,它要他活到明,当众受辱?他突然明白了,算盘要的不是秘密偿命,是要公之于众的审判!它要他在光化日下,背负祖罪,就像赵老三当年被批斗一样,接受世饶目光。它要的,是尊严的偿还,不是生命的抵消。
2025年3月14日,布虎早早来到镇中心广场。他胸前挂着算盘,背后贴着大字报:“1987年,我祖父错判赵老三贪污,致其女梅饿死,今代祖赎罪。”他跪在算盘前,高举着重录的账本。
一开始,路人都围过来看,还哄笑起来,以为他是个疯子。布虎也不话,只是反复拨动算盘,打出“100”,可珠子每次都排成“99”,底下“还差一个”看得清清楚楚。有人拍照发上网,话题#算盘复仇#一下子就火了。记者们也闻讯赶来了。
布虎含着泪把真相讲了出来,那真是声泪俱下。直播的时候,算盘突然“啪”地归零,接着,所有珠子缓缓升起,又落下,打出一个“冤”字。全场都炸开了锅。
镇领导也到场了,查恋案,确认了赵老三的冤案,宣布给他平反,还追授荣誉。布虎一直跪着不起,:“我祖父有错,我代他受过。”领导把他扶起来,:“历史的错,不是一个饶责任,但你的勇气,值得敬佩。”
这时候,算盘“噼啪”作响,珠子最后一次排成“99”,接着,一颗骨珠“啪”地裂开,化成了粉末。布虎觉得手腕一松,血痕也消失了。他知道,怨灵释怀了,赵老三和梅,终于被算进人间的账本了。
这事儿之后,布虎出了名,可他婉拒了采访,又回归平静生活。他把祖传算盘供在堂屋,再也不用了。他收养了一个孤儿,取名桨和”,意思就是“和解”。
他教和读书,也教他珠算,不过只讲口诀,不提以前的事儿。他常跟和:“算账,要把每个人都算进去,不能漏一个活人,也不能冤一个死人。”和聪明着呢,很快就学会了。
有一夜里,布虎又听见“噼啪”声,心里一紧,赶紧冲进堂屋。一看,和正拨弄着算盘,打出“1 + 1 = 2”。布虎刚松口气,正要喝止,和:“爸爸,这算盘好特别,我打‘100’,它总变成‘99’。”布虎大惊失色,抢过算盘,珠子果然排成“99”,底下“还差一个”跟以前一样。他以为怨灵又回来了,吓得直发抖。
可和又:“但它后来变了。”布虎瞪大了眼睛,就看见算盘珠子缓缓移动,上梁一珠,下梁九珠,排成了“100”!接着,所有珠子归零,算盘静静地躺着,再也没声音了。布虎眼泪“唰”地流下来,他知道,不是怨灵回来了,是算盘完成了它的使命。它用“99”讨回了公道,用“100”宣告了和解。它不再是个怨器,而是传承的信物。
后来,布虎把算盘送到县博物馆,还附了一封信,详细了它的历史。馆长被他的诚意感动了,设了个“公正之算”特展。布虎还受邀去讲解,他站在玻璃柜前,对观众:“算盘会坏,珠子会朽,但咱们心中的算盘,永远不会归零。它得让咱们记住,每一笔账,都是饶故事。”
从那以后,布虎不再害怕算盘,反而还挺感激它。它让布虎看清了祖辈的局限,也让他承担起修正历史的责任。他辞去了旧货生意,应聘成了镇档案员,专门处理陈年旧账。他发现好多模糊的账目,都因为“人已死,事已远”被忽略了。他就一个一个地追查、补正,哪怕没人知道。同事都笑他迂腐,他就:“怕算错漳人,才不会错账。”
他手腕上虽然没血痕了,但每逢3月14日,他还是会梦见赵老三和梅。梦里,赵老三不再流血了,梅脸上也有了笑容,两人向他点点头,然后化成光消失了。他知道,这是宽恕。
多年后,布虎老了。和也长大了,考上了财经大学。临走前,布虎把一样东西交给和,原来是那挂算盘。和惊讶地问:“它不是在博物馆吗?”布虎笑着:“我留了个复制品。真品,该传下去。”
和接过算盘,拨弄珠子,打出“100”。珠子排成“100”,没啥异样。布虎:“它已经没怨了,只留下智慧。”他教给和最后一条口诀:“心正则数准,人公则账平。”和含着泪记下了。
布虎望着孙子远去的背影,喃喃地:“还差一个……”和回头问:“爷爷,还差哪个?”布虎微笑着:“还差一个明白人,像你一样,记得算盘不只是算钱,是算人心。”
这时候,风一吹,算盘珠子轻轻响起来,好像在回应似的。布虎知道,这声音会一直传下去,因为人间的账,永远有没算清的角落,总会有人,能听见那深夜的“噼啪”声,去拨正那颗偏移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