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离去青河村测量池塘面积,他是拆迁公司的测量员。当他把鱼钩甩出去的时候,水面上正漂着一层油绿的浮萍。
鱼漂突然就沉底了,竿梢弯成了吓饶弧度。阿离用力一拽,嘿,钓上来的不是鱼,是只褪色的红绣花鞋。那鞋面上绣着并蒂莲,鞋尖还缀着颗浑浊的琉璃珠。
同行的同事老张“呸”了一口,:“晦气!”可阿离也不知道咋想的,鬼使神差地就把鞋捞了起来。这鞋腔里灌满了黑泥,沉甸甸的,跟块墓碑似的。他把鞋倒转过来,淤泥里滚出半枚金戒指,内圈还刻着“永结同心”。
到了晚上,阿离在村招待所睡觉,突然就惊醒了。月光透过纱帐,照见床尾立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她的裙摆还滴着水呢,左脚光着,右脚悬在半空,本该穿鞋的地方,只剩一段浮肿的脚踝。
招待所老板娘一看那鞋,“啪”地就把茶壶摔碎了,大喊:“那鞋是槐花的!二十年前她结婚那,穿着这鞋跳了塘!”
阿离去找村卫生所退休的老中医周伯。周伯正捣着槐花瓣呢,药臼里渗出暗红的汁液。周伯突然抓住阿离的手腕,:“不是跳塘。我验过尸,她气管里塞满塘泥,指甲缝全是挣扎时抓的烂草根。”
他抖开泛黄的尸检记录,上面写着死者槐花,1995年6月15日溺亡。特别标注栏里写着“右足鞋履缺失,踝骨有环形勒痕”。
阿离回到招待所,发现行李箱渗出黑水。打开一看,红鞋端端正正地放在衣物中央,鞋腔里的淤泥里竟然爬满了嫩绿的水草芽。
阿离借来水泵抽干了池塘。泥浆见底的时候,围观的村民突然惊呼起来。原来塘中央陷着半张雕花婚床,朽烂的锦被上并排着三具骸骨。最外侧的骸骨穿着残破嫁衣,右脚踝套着生锈的铁链,链子还拴在床柱上。
老村长一下子瘫倒在地,:“作孽啊……”
当晚,阿离梦见槐花坐在床边,湿发贴着脸颊,:“那床本该是婚房里的。”她突然掀起裙摆,右脚踝皮肉翻卷,“他们锁着我,看床慢慢沉进塘里。”
阿离惊醒时,枕上落满了槐花瓣,红鞋立在窗台,鞋尖正对着塘的方向。
阿离拿着戒指去镇银匠铺,老师傅用放大镜看了看内圈,:“老物件了。当年赵家三兄弟打的,要给新嫂子惊喜。”他翻出1995年的账本,6月14日记录着:“赵金根订制金戒三枚,刻‘永结同心’。”
阿离一听,浑身发冷。这赵家三兄弟正是当年主持填塘的村干部:老大赵金根现任乡长,老二赵银宝开砖厂,老三赵铜锁是村会计。
回村路上,阿离的摩托车突然刹车失灵。冲下山坡时,他看见槐花站在崖边挥手,车轮猛地卡进石缝。阿离惊魂未定,瞥见刹车线断口处缠着几缕红色丝线。
村民李婶塞给阿离半截喜烛,:“槐花托梦叫我给你。”
那烛身裹着褪色红纸,底部嵌着张照片:槐花被捆在婚床上,三个男人正合力抬床。烛泪覆盖处,赵金根的脸被烧穿个洞。
李婶压低声音:“喜烛是她自己做的。出事那晚,她拼命吹灭所有蜡烛——这是唯一没点过的。”
阿离把喜烛放在床头。深夜,烛芯突然自燃,火苗里浮现出槐花的眼睛。火舌舔过照片上另外两人时,阿离听见凄厉的哀嚎从远处传来,像隔着厚重的水层。
赵金根死在乡政府宿舍。他仰面倒在满盆塘泥中,双手死死抠着喉咙。法医从他气管里取出半斤混杂水草的淤泥,死亡时间正是喜烛燃烧的午夜。
更怪的是,他右脚穿着锃亮皮鞋,左脚却套着那只红绣花鞋。鞋里塞着张泛黄的保证书:“自愿将祖宅让予赵家兄弟——槐花 1995.6.14”。
阿离在塘边发现串湿脚印,从公路直通水底。第二具骸骨的手骨紧攥着赵金根的工作证,腕骨拴着半截铁链。
赵银宝的运砖船在青河翻覆。打捞队船像被巨力拽入河心漩涡,但当日水流平缓。赵银宝溺亡在驾驶舱,救生衣整齐挂在舱门,右脚缠满水草。
老村长醉酒痛哭,:“和二嫂死状一样...当年他二哥反对填塘,被他灌醉扔进塘里了!”
阿离在砖厂办公室发现当年的施工图。青河村池塘被标注“宅基地开发”,批准签名是赵银宝。图纸背面有行字:“床要绑石头,确保沉到底——铜锁”。
窗外闪过红影,槐花站在吊机顶端,湿漉漉的嫁衣在风中纹丝不动。
寒流突袭的冬夜,赵铜锁冻死在自家菜窖。他蜷缩在挖开的地洞里,怀里抱着铁皮海法医判定失温症致死,诡异的是洞壁结满冰霜,洞外气温却是零上。
盒里装着当年买塘的假账本,最后一页粘着槐花的户口页。死亡时间栏被红笔划掉,改成“1995.6.15”,旁边画着只红鞋。
阿离翻开账本,夹页飘落半张结婚证。照片被水泡涨,槐花幸福的笑脸旁,本该是新郎的位置被撕去,只留半只按在肩头的男人手掌。
阿离在父亲遗物里找到张老照片。二十年前的青河村工程队合影里,父亲搭着赵金根的肩。两人手背都有相同的烫疤——像被烟头灼出的梅花印。
周伯闭眼叹息:“当年拆迁队用烟头逼村民按手印。你爸负责烧拒绝签字的房契...槐花的婚房是他亲手点的火。”
红鞋突然出现在阿离枕边。鞋腔淤泥里浮出父亲的工作证,证件照正被黑色水痕吞噬。他颤抖着摸向脖颈,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圈浮肿的勒痕。
阿离抱着红鞋走向池塘。月光下,槐花站在水中央,右脚空悬,左脚穿着另只红鞋。无数苍白的手臂从她身后伸出,托起裹着淤泥的骸骨。
阿离大喊:“够了!他们全都还给你了!”着把鞋抛向水面。
红鞋轻巧地浮在水面,鞋尖的琉璃珠突然碎裂。槐花的身影淡去前,阿离看清她唇语:“还差一个。”
身后传来重物落水声。阿离回头,见父亲常戴的工程帽漂在塘心,帽带系着半截铁链,链环烙着的梅花痕。
淤泥深处,两只红鞋终于并排落在婚床两侧,像完成了某种古老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