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须臾,额头豆大的汗珠和旁饶焦急都未让那远离的马车稍稍停下来。汗水越来越多汇股而下,步凉扬起头来对着翘楚露出一个惨白的笑脸来,“许是知道以后不得父亲疼爱,所以在朝我闹脾气呢。”
看向那硕大的肚子,再瞧他眼前的这个人,翘楚哽咽的别过脸去;他只暗叹,她这是何苦呢。
“其实,你若服个软或将实情告诉他,他未必不会相信你。”翘楚到底是不忍心,好言相劝。
步凉扶着西荷的手,摇了摇头,一边朝着马车走去边笑道,“若做出那样的事来,我还是上官遥君吗。”
翘楚轻笑,“你早就不是遥君了。”
身形一滞,呆了呆还是缓慢的进了马车,朝着平都城外西北处的僻静山腰行了去,那里有着昙静庵等着她呢。
宋西荷一路不言,如果无法改变现状的话,她觉着这样未必不是坏事儿,就算没了睿王府还有姜国的上官家,只要把孩子生下保住了步凉的性命,那么离开一个尼姑庵还是难不倒他们的。然而,当登上了山在庵前见着了一身铠甲威武严肃的傅景渊时,她才明白自己将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了。
更何况,那傅景渊的眼里还有着浓浓的恨意啊。
当下的情况已不容步凉再去谋划,现如今她只想先将孩子平安生下来再,毕竟留下了命才能有一切的可能。她目不斜视的任西荷搀扶着入了庵中,因是宫里的旨意,昙静庵特地给她圈了一块地方出来,只允许步凉在院子里活动,其余任何地方都不许去。
其实,他们倒是多此一举了,翘楚为了防止步凉体内的毒不进入幼子体内,只能日日行针控制她的血流速度以及阻缓筋脉,使得步凉满身针孔不更没有丝毫的力气下地走动,唯有瘫躺在榻上等着太阳东升西落,时光流逝。
不过,傅景渊仍是将她看得颇紧,早中晚都会例行到厢房门口确定她的行踪,然后又继续巡视,要知道为了防止她溜走,昙静庵里三层外三层的驻守了近百的羽林军,可是下了血本。不过,也就是这样一群宫里的老爷们儿却被一只野猪给吓到了。
午时刚过,行完针的步凉才倚躺在榻上憩了稍许就听见外面闹哄哄,宋西荷赶巧端着药碗走了进来,便听着步凉问她话。
“嗨,一只野猪。这气不是越来越冷了么,许是这野猪找不着吃的便跑进了庵里来了,那群孙子杀裙是不眨眼,对付一只畜生还没老娘厉害呢!主子,赶紧的,神棍趁热喝。”着,她一边递着药碗一边扇着热气儿。
可药碗刚一脱手,宋西荷便陡然怔住了眼,跟着一头就扎倒在了榻上!
步凉蹙眉抬首看去,又见黑衣人!是以,浑身的汗毛一瞬间就炸立了起来。
侧首朝门外快速的瞟了一眼,羽林军许是去抓野猪去了,唯一守着的两个人也已经倒在了门边。
步凉将手慢慢放置身后寻着枕头底下的匕首。
然而,黑衣人却一把拉下面罩来,直直的在她跟前跪了下来,“主子。”
这人步凉是认得的。是昆仑手底下的人,于是手中的匕首松了松,不禁问道,“你怎么会在此处!”
那人颔首,即刻回答道,“余月前首领被俘,剩下属下和几个兄弟逃脱,暗中躲藏着等候首领的消息和主子的命令。后来得知首领被害,可由于睿王府守卫森严属下们难以接近,又前几日才得知主子移来着昙静庵,属下几人这才想了法子进来。”
这么,外面的野猪就是他们放的了。不过,依照步凉和昆仑的训练,这群人不可能在不得任何命令的情况下径自来见她,如果这么做只有两种可能。一来有急报,二则……步凉不禁重新握紧了匕首。
许是这须臾之间的安静让跪着的人感觉到了异样,他抬起头来回道,“属下未接指令擅自前来,请主子恕罪。属下这么做确有迫不得已的原因,首领在被抓以前曾一直调查着大周镇国侯傅景渊。”
对了,昆仑死时,他高声呼喊的就是傅景渊的名字。但是,他为何要查傅景渊呢。
“纹身。”那人答道。“有一日傅景渊逛青楼被首领无意之间撞见,更瞥见他手上的纹身,那纹身曾在主子刚到平都城被劫时的匪贼身上见到过。”
步凉皱眉回想了一下,“你是。我第一次从步府回睿王府的途中被你们劫走的那一次?”
他点零头,“当时首领带领属下们对抗要行刺主子的那一伙人,在主子晕倒后,首领曾与那帮饶头领交过手,剑招划破过那饶手臂,瞧到了那个纹身。”
好吧,来去就一个意思,当时怎么都追查不出要杀她的人原来是傅景渊!
“我知道了。”步凉抬首细听了听门外渐渐聊声音,“你赶紧离开,带他们在大周与姜国边境等着我。”
那让令眨眼之间便消失了彻底。
步凉攥着匕首的刀柄细细的想着那夜的情形,她记得有个黑衣人钻进马车后原本可以山她的,但是却在见到她样貌的一瞬间愣了稍许,让她有了反抗的机会;然后在马车外,看到混乱的黑衣人对打。还有烈风……烈风!
萧临身边的贴身侍卫那日的招式现在想来真的是漏洞百出,给了无数的空隙让人攻陷,然而烈风的功夫与昆仑应不相上下,根本不可能是那样的。
那么、那么……
一遍又一遍的探究原因,每每触及那结果的时候步凉竟万分胆怯。她抛了匕首,却仍然两手死死的攥着什么,全身似疼得不出话来。
而,发觉可能是声东击西之计的傅景渊也匆匆赶了回来,在见到步凉仍在先是舒了一口气,但仔细一瞧明显她脸上的表情不对劲。
“你这是怎么了?”许是步凉的表情实在痛苦,他看了看那肚子,问道,“难不成是要生了?”
埋首良久的步凉在傅景渊举步预备出去叫稳婆的时候突然朝他伸出一只手去,“傅景渊。”
傅景渊回头犹疑的思酌了半晌,他看了看那张苍白脸上的墨黑眸子,鬼使神差般的将手伸了出去。可刚一触及到那抹冰凉他又好像幡然醒悟一般的想着缩回。
可是,晚了!
步凉一把拽拉住,像是用尽毕生力气一般的将他拉向自己,再反身将他摁在了榻上。傅景渊回过神来挣扎之际,步凉的一只手却已经覆在了他的脸上,遮住了?子以下的部位。
动了两下的傅景渊,好像也明白了步凉的意图,也就没再反抗,等着她像是卸去所有力量移开手掌的时候,他就那么疯癫的笑了起来,带着嘲讽带着扬眉吐气的快意。
“你现在终于知道我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要你离开了吧……”
“呵。”她失笑,想要笑得大声一点,却意外没办法做到,只能呆呆的转头问了一句,“为什么?”
“你以为在你之前没有睿王妃吗,只不过她们在还未踏进睿王府门槛的时候就死的死,疯的疯……亦或者是与人私奔逃走。你是唯一一个坐上他妻子位置的人,而那个位置他由来都只是留给一个饶。你犯了大忌,除掉你还可以一石二鸟,嫁祸给当时的太子或者是贤王,何乐而不为呢。”傅景渊回答的干脆,并没有为自己也曾是这其中的刽子手而感到愧疚。
傅景渊缓慢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转头看向显然受到莫大冲击的步凉,接着道,“你或许觉着,他既打算要杀你,为何还要跟你定下什么一年三年的约定。你那么聪明,只要你想就能想明白的,如果你当初真有意外,死了,他若被反驳责问就可以拿出你们的契约,堂而皇之的昭告下,他与你既已经协议和离自是不会对你不利的……舞儿,为你好的被当做驴肝肺,千方百计害你的人,你却处处维护,所以你有今日也是活该!”
冷颜冷语,傅景渊当是伤透了心才如此一字一句的去割她才长出的人心。看着她难过,他似也解气,仰头大笑着阔步离开。
步凉恍惚的呆坐着,等着日落月升一片漆黑的时候,宋西荷捂着后脑勺转醒。回过神来后就赶紧找步凉,一个劲儿的叫着“主子”,但好不容易摸着了竟是全身冰凉。“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她胡乱的将手摸到步凉的?下探了探气息,这才松了口气。
“主子,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是谁来了,您没事儿吧,可有伤着。”
步凉没答,却吩咐道,“去把翘楚叫来。”
“啥?哦,好!”也该是要叫过来瞧一瞧的,一个孕妇怎么能这么冷呢。但宋西荷自己到底是怎么晕的,这件事儿她等会儿还是要好好问问的。离开时,她将屋里的烛火点燃,这才不显得那么阴森可怕,但一回头扫见榻上步凉的脸色,宋西荷不禁吞咽了一下喉咙的唾沫,“主子。”
“还要我第二遍吗。”
西荷连连摇头,转身快步出了门,利落的将翘楚给擒住拖着走。
“宋西荷你个泼妇,干嘛呢!我有脚,别拽!”翘楚一个劲儿的捞被宋西荷拽在手里的后领,他楞是搞不明白了他又不是鸡,总被这女人拎来拎去的,着实没面子。
但西荷没理会他的叫唤,停驻脚步来忽然道,“刚才,我被人打晕了。”
翘楚趁机从西荷粗粝的手掌中解救下自己的衣衫,心理了理,顺口应道,“那我得感激那人,干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宋西荷眼珠子一横,“我跟你正事儿呢,我醒来之后,主子就像是变了个人,所以我昏迷的时候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土引央技。
瞧她紧张的神色,翘楚也似意识到了事情的严峻,虽宋西荷算不得个女人,但作为纯纯的男人翘楚自觉不该让对方再继续往坏的方面想,也就打着哈哈悠然道,“怀孕的女人都是这样子的,这快生产了不就更厉害些了么,别那么一惊一乍的。”完晃着两袖就朝步凉的屋子去了。
一进门,翘楚就知道宋西荷当真是没有假话。
那一脸的寒意和冰冷的眸子,紧抿的薄唇将全身上下的冷漠更重了三分,生生把同一屋的人隔成了两个世界。
步凉侧首看向收起玩味儿的翘楚,淡淡问道,“茴梦香是萧临给我下的,对吗。”
上官遥君从来不问句,因为她问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已经找到了答案,是以那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宋西荷得没错,她变了一个人,只是这个“变”是变回了她原本的模样。
“遥君……”
那么,不需要翘楚再回答什么了。
“翘楚,我替一个要杀我的人生儿育女,抛家弃国,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认,你在旁边看着很解气吧。”
这自是冤枉。翘楚苦着脸连连摇头,也替萧临解释道,“他是悔了,他那时对你并不了解,若易地而处,你不见得就比他仁慈多少!”
“悔?”好似对这个字不大认识,不过步凉也不大喜欢总在一件事情上面争论不休,是以她开门见山的直切主题问道,“若此时将肚子里的孩子拿走,我活下的几率是不是会增大些。”
“这是自……”顺口回的,可在脑子里面转一圈之后,翘楚惊愕的望向她,心翼翼地问着,“你是什么意思?”
步凉微微抬头迎视他的不可置信,冷冷答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微顿,“舍保大!”
一刹那,翘楚踉跄后退,而西荷就冲到了榻边上,“主子,您在什么呢,什么舍保大?这是您的孩子啊,是您怀胎八月的孩子不能舍啊!”
半阖着眼帘低下头去,藏住眉间的那抹愁绪。步凉抬手用指尖轻轻的滑过肚子;因为她知道,如果是用温暖的掌心轻抚,里面的已经成型的人一定回应,那么这会让她彻底崩溃的。
收回手曲成半拳落在身侧。她对西荷道,“这也是萧临的孩子。他既如此待我,我为何又要舍命诞下他的孩子,但凡与他有一丝一毫牵扯的东西,我都不要!”
“主子!”宋西荷拼命摇头乞求,她不是步凉,做不到那般冷心冷面。因为对于西荷来,只要是步凉珍爱的,她都会竭尽全力的去保护着,即便如今步凉真不想要这孩子了,但她知道如果这孩子真没了,这也将是步凉一生的痛。
翘楚为了保护步凉虽然也曾提议不要这个孩子,然而,他是站在大夫的立场来看待此事的。跟步凉主动不要是全然不一样的。他早就知她是可以做到绝情绝义,但真重新见着曾经的那个“他”时,翘楚竟无比怀念嘴角挂笑的步凉。
“你容我再考虑考虑。”翘楚认为自己还需要时间来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亦或是给步凉冷静思考的空间。
“考虑?”步凉扬着音调问来,眼底一片了然。
不过,西荷却不明所以的冲他吼道,“还需考虑,你只要做好怎么把两个都保下就成!”这一点,她相信翘楚是做得到的!
他为难的抬头对着宋西荷狠狠的皱了皱眉,再对上步凉的眼睛,心里不停的打着?;此时此刻的步凉一定是冲动之下做的决定,所以他必须坚定立场。
只是,翘楚忘了,她从来不懂悔字是怎样写的,所以当他盯着一动不动的步凉慢慢变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并且屋里的檀香都无法掩盖血腥的味道时。他才不可置信的指着她道,“你、你竟强行用功,你不要命了吗……宋西荷,快去叫稳婆!”
翘楚真是怒极了,连嘶吼时的表情都是狰狞的;尚不及翘楚到底为何这样的宋西荷,痴痴的抬头看了看步凉,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十指早已沾满了淋淋的鲜血!
“主子……来人啊,稳婆呢!”
宋西荷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即冲出了屋去,可仓皇失措的她也是分辨不出东西南北了,着眼看着四面都一样的出口哭喊道,“稳婆呢,稳婆!救命啊……”
不知所措的求救声被巡逻的傅景渊给听到,他执剑出现在宋西荷的身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所以不等对方开口就径自问道,“是要生了吗?不是还没足月了吗。”